张村的集市在不觉不知中赶大了,方圆四、五十里也小有名气。张村人茶余饭后说起来,也倍感几分光彩。
今儿又是集日,趁还没上集儿,人不算多,秀秀决定先去买菜,这会儿买的菜都很鲜嫩水灵,虽说稍微贵点儿,但一分价钱一分货,也比散集时的蔫菜,捡不残实惠。和刚健打了个招呼,秀秀提个布包出了门市。
季节已到了仲夏,虽说才九点来钟,太阳已显出了威力,早已热烘烘的烤着了。秀秀迈步出来就是集市,抬眼往西看,两边摊位早已搭好,摊主也在最后拾掇整理着即将出卖的货物了。大的摊位都是自家花钱打得铁架子,起大早来到自个的固定位置,把铁架子组合安装起来就是货架,简便省事还牢固。时代发展,连赶集的家俬儿也先进了。此时,两边的货摊主也把凉棚拉起来,一水的看过去,整个集市凉棚成段的连成片,远看就像一条花花绿绿的长廊,再稍等会儿上集时,来自四面八方的乡亲就在此长廊中会合交易。那将是个熙攘喧闹的人流。
秀秀一路和熟悉的摊贩打着招呼,不觉中来到青菜市,青青翠翠的各种蔬菜,在箩筐或三马车上成堆摆放着,小贩拿着杆秤和买主争执着价钱,夸耀着自家青菜多么的新鲜水灵,找钱的间隙,还不忘抬头四下吆喝两声。秀秀买了刚健爱吃的茄子,辣椒,还有青翠带刺顶花的黄瓜,也没忘再给公爹买上半斤上好的烟叶。最近公爹身体渐好,偶尔也抽袋烟,不喜包装烟,说抽着没有烟叶有味儿,秀秀记下了。秀秀看看时候不早了,赶集的人越来越多,不由的惦记家里门市部,怕上来集以后,刚健自个忙不过来,准备再买几斤鸡蛋就回。公婆和孩子平日里都离不了的,调剂生活吃用。
秀秀来到紧邻菜市的卖鸡蛋案子前,准备挑几斤鸡蛋。就在此时,几个姑娘小媳妇从背后擦身小跑过去,还吃吃的笑着,差点把秀秀拿在手里的鸡蛋给碰掉了。秀秀纳了闷:这是咋啦?抬头向姑娘媳妇来的方向望去,那边有一小撮人群,而且还挺热闹。正嬉笑着往这边来呢。
秀秀抬眼瞅着,老远看着有些稀奇:咋看着那边的人堆里像是有个没穿衣服的?秀秀以为看花眼了,耳边飘来说话声:
“那个疯子刘喜没穿衣服,就那么光着腚来赶集了,哈哈……”
“张村的集,今日热闹啦,有光腚地,赶了半辈子集,咱还从来没看到这景涅,哈哈……”
秀秀一下子就明白了,不是看花了眼,是疯子刘喜光腚赶集来了,怪不得大姑娘小媳妇都忙活着跑呢。秀秀忙不迭的放下手中鸡蛋,也回转身快走,集上人多,真和刘喜遇见,岂不尴尬。快走不远,迎面撞见一晚来摆案的三马车,这下好了,两边是案子,前方有车,后面是刘喜儿,这可咋躲呢?秀秀犯难了。抬眼四下搜寻,瞅着斜对过有个小胡同,秀秀松了一口气。
秀秀低头弯腰从布案子下钻过去,幸好自个身架小,身架大的可得费点劲。秀秀拎着菜兜,提着盛菜的大塑料袋穿过胡同拐个大弯再回门市去,虽说路转远了,但能避开刘喜儿,唉,没办法的事儿。
等秀秀回到门市部,家里已经上买卖了,刚健正忙着和买药的乡亲介绍农药的效果和用法,见秀秀进了门,埋怨着:
“咋不早回?还就是个买啊?够吃两天的就行,咱不是还出去赶集么。”
“别提了,你以为俺在那玩哩?
正挑着鸡蛋,碰见刘喜光腚赶集涅,俺还不跑啊……
从胡同里转回来的,拐了一个大弯,转远了。”秀秀说着也抿嘴笑了,有一段情节秀秀没说,屋里人太多,没好意思的。
晚上,秀秀抱着孩子在街对过仙儿处喝茶拉呱,自然而然的又说起了今日赶集刘喜光腚的事。街坊二奶奶也在,还有建军、建民、二嘎子几个,今儿人来乘凉闲聊的还真不少。宝奎嫂子也凑在灯光下接着芦苇杆儿,和大伙儿说话拉呱。经过了一天,刘喜光腚赶集的事,已经家喻户晓了,人们说起来也津津乐道,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秀秀拐进胡同,和刘喜走个对面的事儿,经宝奎嫂子的嘴一宣扬,左邻右舍的也知晓了,此时正拿秀秀开玩笑呢。
“秀秀嫂,你钻胡同,是不是提前算计好了刘喜回家从那走?”二嘎子嬉笑着和秀秀逗乐。
“谁哪想他从那儿走啊……
他不是在集上么。哪知道他让书记撵地钻进了胡同,俺快要走出去的时候,他正从那头进来,吓地俺啊,都快傻了……
幸亏二奶奶从家里出来,把俺一把拉进她家,冲着刘喜骂了一顿,他就跑了……”秀秀还心有余悸呢。
“可不是,吓地秀秀都不知道咋办了,俺听见狗叫,出门才看见地,把秀秀拉进门来,那刘喜趿拉着拖鞋,是一缕布丝儿也没挂啊,嘎嘎嘎……”
二奶奶说完敞亮的大笑了,人们也笑起来。
“刘喜到底为啥光腚赶集?
他平时就是疯,也是一阵阵地,也不至于光腚啊?”
“就是,他犯病是一阵阵地,今日有些蹊跷,被书记领着人在集上追着跑进了胡同里。书记也嫌丢咱村的人啊,不管地话,传出去也老么难听哩……”
“听说,是因为不分给他地。刘喜去书记家闹着要地,书记没答应,刘喜说不给地就闹,就要给书记出难题,给书记丢脸,这不今日就去集上光腚了,哈哈……”
建军、建民、二嘎子几个说着闹着笑的很开心。
仙儿也说起了前段时间,刘喜犯病半夜来敲门,差点儿把她吓死。在里屋隔着门把宝奎嫂子一家喊起来,宝奎嫂子家孩子多,但也没敢出门,刘喜看整排房子灯亮了,非但没走,还拿石子、坷拉往屋顶上扔,骨碌碌的石子瓦块儿滚动声,在半夜屋内听得很清楚。把大人孩子吓得够呛,还是宝奎嫂子急中生智,把电话打到了对过秀秀门市部还有建军、建民家,街坊几家都起来了,才把刘喜吓跑的,搞得半夜三更,人喊狗叫的很是热闹。
建民几个男人说笑完,聊了一会儿闲话,喝了几壶茶水就都走了,干了一天庄稼地活,早回家歇着去。二奶奶看男人都走了,玩耍的几个孩子也回屋睡了,和宝奎嫂子仙儿还有秀秀说起了刘喜娘。
刘喜爹死了多少年,没人记得清,也没人记那个。就好像刘喜今年四十几还是五十几一样,没人搞的清他的具体年龄,至于他为什么疯,疯了多久一样,在人们心里根本不叫个事儿。刘喜娘比二奶奶还大几岁,整天不大出门,只是最近这段时间,跑去二奶奶家倒不乐意回了,论本家,和二奶奶是最近的近门儿,也可能是因为二奶奶自个单过吧,二爷故去有三年了。
二奶奶低声和宝奎嫂子说:刘喜娘最近几天一直往她家去,其实来串门儿也没啥,反正自个也是孤单,有个说话拉呱的人是个好事儿。有时做的饭多了,就让刘喜娘一块吃,开始刘喜娘还不好意思的推脱,慢慢的也就不客套了。
刘喜家地很少,老娘年岁大了干不了,刘喜又疯疯癫癫的,家里那点儿地,刘喜娘早在几年前就包了出去,吃的粮食是嫁出去的女儿给的,平日里刘喜娘掐麦辫子圈儿多少挣个零花钱,房前屋后的种点菜,勉强凑合着吃喝,不舍得花钱,日子过的很紧巴。
二奶奶和宝奎嫂子说,这几天刘喜娘看着像是有心事的,有时在她家闲坐着就发呆,掉眼泪,问也不说。刘喜疯癫也不是一两年的事了,虽说刘喜娘日子不省心,但一直也不是这样的,心里也感觉纳闷呢。今儿出来晚了,也是因为刘喜娘就是不乐意回家,还是疯子刘喜自个找到二奶奶家里来的,说饿了,要老娘回家做饭才勉强走的,唉……
二奶奶说着,也深叹了一口气。
“这两天看着刘喜像是疯的更厉害了,以前可从来没有这种不穿衣裳,光腚满大街跑的事啊,咋着也是个老爷们,老难看了。”
宝奎嫂子跟上了一句话。
“嗯,等会俺回家的时候,再到她家去看看,俺心里老是觉得不放心。”二奶奶自言自语。
转天大早,秀秀和刚健起早开门卖药,听见的第一件事就是:刘喜娘吃老鼠药死了。街坊邻居的都议论,但到底为啥,谁也说不清。
“刘喜娘守着个疯儿子,过日子没盼头了……”
“刘喜娘这几年过的苦啊,刘喜疯的越来越厉害,最近还听见刘喜不知为啥打他娘,老太太活着没劲了……”
“是不是刘喜娘嫌刘喜光腚赶集丢人,不想活了啊?……”
只有二奶奶脸面颜色不好看,躲避着说闲话议论的人堆儿,一会儿没察觉地溜走了。
几天后,不知哪个人传出话来,刘喜在他老娘下葬完后,也没人了。
刘喜娘的丧事是村委会帮忙安葬的,刘喜的姐姐闻信赶来,拿出一部分钱来,由大队村委一同帮忙下葬入土为安的。至于刘喜那会儿在干什么,没人说的清。
这天午后,秀秀、宝奎嫂子凑在仙儿的大屋里闲聊拉呱,二奶奶进来了。
最近二奶奶一直没大出门,还以为她身子骨不舒坦呢。聊了会子闲话烂事,二奶奶抻量着说起了刘喜娘临死前那晚上的事儿。
“那天晚上,俺从宝奎家出来,放心不下刘喜他娘,就想过去看看,看看没有啥大事,俺就放心了。刘喜娘这阵子一直苶呆,发傻,还偷着掉眼泪,那天刘喜又疯的厉害,俺怕刘喜回家打她娘,就想看看没啥事俺就回家睡了。”二奶奶叙说着。
“俺摸黑进了他家院,大门没关,屋里也没开灯。正想走涅,被一阵不大地哭声吓着了。俺没敢吱声,就听见屋里刘喜说:娘啊,你就就和着吧……
一会就完…… 快,快用袄角擦擦…… 吓地俺啊,赶紧溜出院来,没成想把大门碰响了,唉……
俺、俺估摸着刘喜娘是知道有人听见了,没脸活了,才、才寻死地……” 二奶奶脸色苍白很是不好看,屋里几个女人没有吱声的。
日子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某一日,秀秀宝奎嫂子她们听说,在东面海沟子里发现了一具死尸,据说穿戴个头和刘喜差不多。
自打刘喜疯出去,张村人再也没人看到过他。
《后记》
“乡村轶事”写到此先告一段落,按原计划还有几个人物要登场的。估计我的读者朋友有些可能已经看厌了,但对于我来说,他们就那鲜活的站在我面前。两年的驻村生活,我同他们朝夕相处,同他们拉呱聊天,同他们一起喝茶吃饭,温馨之情油然而生。他们不是什么高大富有的群体,甚至还很卑微,他们个个性格迥异,有血有肉。就是这样的一群普通人,竟让我如此着迷,很想再同他们一起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啦啦家常。他们同我们大家一样,都在努力地活着,向前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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