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老太太

“妹妹，俺娘说来，让俺问问你是不是看见一只黑花地老母鸡在你门这块来？”仙儿正聚精会神的记账，冷不防被这软绵绵的声音打断，着实吓了一跳。

啥时候进来的？ 怎么连点动静也没听见？ 仙儿抚了一下胸口，心里话。

抬眼打量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浅花T恤套着一副瘦身板，领口规规矩矩地扣着扣子，大热的天看着有些憋闷。来人尴尬地搓着手，一脸佯笑地看着仙儿。

“没有啊，没看见有黑花母鸡在这附近。”仙儿起身连忙回答他，紧接着又反问：

“大哥，你家也在这附近住？”仙儿来这有段时间了，对此人却不大熟悉。

“嗯，俺就在你西边不远的胡同住，连着的三趟瓦房就是俺家。”仙儿一下就有印象了，

“哦，那个眼神不好的婶子就是你家大娘吧？”来人不可置疑地憨憨笑了。

医疗社西行不远，靠街有一水的三趟砖瓦房立着，前面靠街的刚完工，后面的两排看着也不旧，居住没几年。早听说这是一家人的，当家的人是个白天眼睛刚能透光，到了晚上就等于瞎子的瘦老太太。老太太其实也不老，六十多岁，瘦的像个圆规，平时总穿着弹性布料的碎花衣服，裤裆之间的缝隙，跑狗绰绰有余。那老太太是来仙儿这买药认识的。

老太太很健谈，第一次和仙儿拉家常，就絮叨了她家的大概。老伴身体有病，长年药罐子煨着。膝下有三个儿子，但个个老实木讷，遇事胆怯，从小听娘吩咐做事，以至没了主心骨。老大娶了媳妇分家单过，儿媳妇当家，和老太太上不来，住在最后排的那趟瓦房，基本不和老屋走动。老三和几岁的儿子一起也归老婆领导。至于老二嘛，就是今天来找鸡的这个，咋说呢，还有段故事。

李家老二叫树峰，和其他兄弟俩一样不善言谈，并且身架和相貌也不及，加之李家在张村也不够敞面，因此婚姻大事就此搁浅下来。一家人省吃俭用挣下的钱，盖成新房以后，也被随后结婚的老三住了，谁让老二寻不下媳妇呢……

就在去年，命运之神降临到了树峰头上，姥娘家的妗子给树峰说了一门亲，是个离婚的小媳妇，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虽说是个离婚头，长相一般，也没啥钱财，但就树峰这条件，也认了，好歹女方也没说啥。树峰经常过去给女家干活，老太太也教他如何说话行事，讨女家人喜欢。还不错，半年以后，树峰领着女友去了南京打工，那里有个大伯，膝下无孩，一直想要弟弟家来个孩子照管一下，年龄老了，身体不济，想百年之后归故里。树峰和女友随大伯意去了南京，就在那同居了。老太太也很高兴，总算老二媳妇有了着落。哪成想一年以后，树峰自个回来了，媳妇跟了别的打工仔，老太太那个气啊，把儿子臭骂数落了一顿，却也无可奈何，看着儿子那张愁闷的苦瓜脸，老太太又成了心病。

就在今年春上，南京的大伯给寄来了钱，说是给树峰盖房用得，百年以后的大事就交给弟弟一家了。老太太操持着，建筑队请到了家，瓦房又高又宽敞地盖了起来，而且还是位置最好的沿街房，十里八村来赶集的，只要进了西头街市，就能显眼地看见，可是愁人的就是没有媒人来提亲。

那日，刚下过雨，还有些泥泞，老太太手拄一木棍，又来给老伴买药了。这次老太太没着急走，仙儿搬过木凳，和她唠起了家常。说起儿子树峰，老太太愁云惨淡，连打嗨声，仙儿无意顺着话茬，提起了自家有个远房表姐，正在闹离婚呢，有个不到一岁的儿子，誓死也不给男家。也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吧，仙儿这次可招来了麻烦。

过两日是大集，仙儿在集上遛哒着买菜，路过李家的沿街房，树峰正在新房前拾掇，看见仙儿路过，老远就咧嘴讪笑着，仙儿尴尬地不知咋回事，胡乱打个招呼急忙逃了。傍黑时，老太太掐着几根丝瓜来到医疗社，说是自家种的，吃不了，没打农药。老太太临走，摸索着大门口的墙壁，托付仙儿说：

“闺女儿，婶子看你是个热心人，你看看能不能麻烦你跟你表姐说说俺家树峰？ 俺那儿子老实勤快，别看不爱说话，心眼儿不差，俺家也不嫌弃你表姐带个小子来，现在地孩子少，都挺稀罕哩。”仙儿一下子楞了，埋怨自个那天多了嘴，怪不得集市上看树峰冲着傻笑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婶啊，俺表姐还没离开婚呢，你说我咋好意思提呢？”仙儿有些尴尬地解释。

“闺女儿，不碍事，俺就是先给你打个招呼。要是你表姐离婚地化，你就费心给说说，俺家的条件还可以，不算孬，就剩树峰自个了，其他的两个兄弟不用管，都分家单过拉。俺和你叔还能将就过去，有他大伯不断寄钱，俺也能摸黑掐麦秸辫子多少挣个开销，不比谁家差。你表姐来到俺家，不会受气。地,咱这儿不多,也累不着,孩子也当自家地养，保准让她满意……”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家的条件，眼睛一眨眨的向上翻，嘴角也泛起了白沫。仙儿耐着性子听着，有点儿麻爪了。

自此开了头，老太太有事没事就来仙儿这坐坐，顺带着给仙儿带点自家菜园的新鲜蔬菜，宝奎嫂子见了，也咧嘴冲仙儿偷笑着，她早就听仙儿诉苦了，但不好说啥。树峰有时赶着牛车从门口路过，见仙儿在门外站着，老远也是赶忙下车，冲仙儿憨笑着问声：

“不忙啊？ 妹妹。”仙儿要崩溃了。

李家的牛车，也是整个张村为数不多的几辆之一，但赶车的没有年轻人。

李家的砖瓦房拾掇好了，敞亮地立在那，如鹤立鸡群。李老太太来得也似乎更勤了，话里话外听着像是仙儿欠他们家一个媳妇儿，老不给兑现似的。四邻八舍得乡亲也知道仙儿要给李家做媒人，而且说得就是仙儿的离婚表姐，且带着一个儿子，传闻那表姐长的挺俊……

这日，李老太太胳膊上套着麦秸辫子圈，胳肢窝下夹着麦秸草，又摸索着来了，仙儿老远看见打定了主意。聊过几句闲话，老太太刚把话题扯到树峰身上，仙儿就抢先说了：

“婶儿，昨晚我妈打电话告诉我，我那表姐不离婚了，她舍不得孩子。”仙儿看着李老太太的表情，那老太太已停止了掐动的手，专注地侧耳听着，仙儿接着说：

“男方家里也不给孩子。我那表姐夫当着双方老人的面儿，也发了誓，以后对她娘俩儿好，再也不闹离婚了，好好过日子。”李家老太太短暂的惊愕后，继续抖动手掐着麦秸草，说：

“唉，谁不说来，为哩孩子，闹啥啊？ 进一家门出一家门容易满？好好过别……”

自此，仙儿再也没尝到李家吃不了的自种鲜菜，而树峰见了仙儿还是老远憨笑：

“不忙满？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