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焯

己亥五日浮家西崦，信宿石壁精舍，见湖壖渔家垂灯叠鼓，饶有节物，感时赋此

正梅花转溽，麦浪吹凉，晴泛吴桡。未了寻幽兴，赋枇杷晚翠，一掬金抛。五湖料理三亩，多事误青袍。怅听水灯前，看山枕底，梦境苕苕。

萧条。旧兰若，问灯雨楼台，谁换南朝？剩有苍黄壁，压颇黎万顷，断劫难销。凄其五日情事，残醉虎山桥。叹满地沧波，渔舟夜笛何处招？

光绪二十五年己亥端午（1899年6月12日），词人乘兴游览苏州西面光福西崦山，然后在面临太湖的盘螭山上的石壁精舍连宿两天。看见湖边渔民张灯结彩，一番过节景象，颇有感受，写下了这首《忆旧游》。词前的小序告诉了读者这些内容。

“正梅花转溽，麦浪吹凉，晴泛吴桡。”这首词开头三句是说，江南的黄梅季节，淫雨绵绵，麦浪在风中翻动，天始放晴，词人泛舟太湖。

此时的心情，宋贺铸有句最能道其实：“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横塘路》）正是“怎一个愁字了得”（宋李清照《声声慢》）！连续闷热的“梅风”使人喘不过气，因此，天一晴，词人就泛舟太湖，希望能排遣心底的忧愁。

“未了寻幽兴，赋枇杷晚翠，一掬金抛。”接着三句是说，然而寻幽的兴致难尽，只能借题咏刚成熟的枇杷聊寄逸趣雅怀。

“五湖料理三亩，多事误青袍。”这二句是说，在太湖中寻一块地方隐居是我所愿，但为微官俗务所羁绊。

那么，作者所寻求的幽兴究竟是什么？作者自己作了回答。“五湖”，用《国语·越语下》所载春秋末越国大夫范蠡辅越王勾践灭吴后泛舟隐于五湖的典故，指隐居之愿，又“五湖”也是太湖的别名，《国语·越语下》：“果兴师而伐吴，战于五湖。”韦昭注：“五湖，今太湖。”“三亩”，用《淮南子·原道训》“任一人之能，不足以治三亩之宅也”之语，指栖身之地。此谓能在太湖中寻一块地方隐居，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为所求也。“青袍”，唐时八九品官服青。“未了寻幽兴”，故曰“多事”曰“误”。

“怅听水灯前，看山枕底，梦境苕苕。”歇拍三句是说，怅然听渔家垂灯叠鼓，枕上可以看到山，然而梦境迢迢。

想要摆脱心中的愁闷却摆脱不了，于是只能在梦中寻求解脱，然而梦境迢迢，此恨绵绵无绝期。“苕苕”通迢迢。

“萧条。旧兰若，问灯雨楼台，谁换南朝？”换头四句是说，景象萧条，问旧寺院中的灯雨楼台，谁更换了南朝。

下片以二字句“萧条”领起。“兰若”，阿兰若的略语，梵文愿意为寂静无烦恼处，后常用以代称寺院。唐杜牧《江南春绝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此处意境与之相近，但更具苍凉之味。“旧”字有点醒作用，“问”字富慨叹气息，“谁”字含反思意蕴，都下得恰到好处，借回顾历史感怀时事，深有弦外之音。

“剩有苍黄壁，压颇黎万顷，断劫难销。”这三句是说，只剩下那苍黄的石壁，那万顷碧波，似乎是被它压碎的玻璃，世间的灾难难以排除。

“苍黄壁”，指石壁精舍后的石壁，上面镌满名人题咏。“苍黄”，黄而发青，既是寺院墙壁年深日久涂饰变色的真实写照，亦有如唐于逖《野外作》诗“穷郊日萧索，生意已苍黄”那样可解为“苍凉”的引申义。“颇黎”，同玻璃，喻太湖的万顷碧波。“断劫”，佛家谓世界一成一毁为一劫，此指世间的灾难，也即清王朝所面对的内忧外患。游赏之时犹心中念念不忘家国之恨，足见词人的所谓忠爱拳拳之忱。奇特的想象令人愁上添愁。

“凄其五日情事，残醉虎山桥。”这二句是说，端午的种种情事令人愁上加愁，于是来到西崦山的虎山桥边痛饮以求一醉。

“叹满地沧波，渔舟夜笛何处招？”末二句是说，可叹沧波万顷，而欣赏渔舟夜笛的闲情逸致又能向何处寻找呢？

然而“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唐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沧波”之上本可垂钓，但此处多事之年，内忧外患自令其常怀“凄其”之思，尤其是在忠謇刚烈的屈原投江自沉纪念日，这种忧思更是不绝如缕。

全词情景相生，以白石之风格写稼轩之情怀，意境深远。

郑文焯

己亥五日浮家西崦，信宿石壁精舍，见湖壖渔家垂灯叠鼓，饶有节物，感时赋此。

正梅花转溽，麦浪吹凉，晴泛吴桡。未了寻幽兴，赋枇杷晚翠，一掬金抛。五湖料理三亩，多事误青袍。怅听水灯前，看山枕底，梦境苕苕。

萧条。旧兰若，问灯雨楼台，谁换南朝？剩有苍黄壁，压颇黎万顷，断劫难销。凄其五日情事，残醉虎山桥。叹满地沧波，渔舟夜笛何处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