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

问人天何事，最飘渺，最销沉？算第一难言，断无人觉，且自幽寻。香兰一支恁瘦，问香兰、何苦伴清吟？消受工愁滋味，天长地久愔愔。

兰襟，一丸凉月堕，似他心。有梦诉依依，香传袅袅，眉锁深深。故人碧空有约，待归来、天上理天琴。无奈游仙觉后，碧云垂到而今。（予梦中受词一卷，读之，一人告予曰：“此天琴谱也。”）

这是一篇因梦抒怀的作品。上片从梦醒后的失落与孤独之感写人。

“问人天何事，最缥缈，最销沉？”这首词开头三句是说，问人间天上什么事，最缥缈，最销沉？

起句设问，劈空落笔，写得突兀而又引人深思。作者的词集中有许多纪梦的作品，这一片的起句尤其出人意外。因为这次梦境非同寻常，醒来后仍令他沉迷、神往。他将自己的内心感受化为最有普遍性的问题诉诸读者，借以表达醒来后的特殊的心灵体验。

“算第一难言，断无人觉，且自幽寻。”接着三句是说，算来第一难于言说的是，能够真正地感觉到，只能独自冥思苦索。

这三句承“飘渺”作进一步展开。其间的销沉已属难言，至于其飘渺，其真与幻，则更难诉诸言辞，诉诸笔端。在这样的体验中不难看到庄子的影响。《庄子·齐物论》云：“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遽遽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又云：“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在梦与觉之间，真与幻之难辨，觉与非觉知难分，令多少哲人感到困惑，词人感叹其难言，感叹其无人觉，独自冥思苦索。

“香兰一支恁瘦，问香兰、何苦伴清吟？”这二句是说，香兰也因愁而瘦损，问香兰为何陪伴着我清吟？

苦寂袭上心头，唯有香兰相伴、相知，为其分担忧愁。在“伴清吟”的叹惋中，香兰已经成为知音，成为忧患与共的挚友的意象，成为红巾翠袖的象征。在这样的吟咏中，诉尽孤独之感和知音难觅的悲凉。

“消受工愁滋味，天长地久愔愔。”上片歇拍二句是说，兰则消受着那些满腹愁肠的诗句，天长地久暗暗相随。

这两句写自己抒发满腹愁肠之时，兰则无言相对，长久相随。

下片写梦中事。

“兰襟，一丸凉月堕，似他心。”换头三句是说，兰襟上皎洁的圆月留下清影，就像梦中人的心灵。

“兰襟”为香洁的衣襟。元好问《泛舟大明湖》“兰襟郁郁散芳泽”。“凉月”犹言秋月。由衣见人，在词人看来，这兰襟上的凉月就像梦中人的心灵一样冰清玉洁。

“有梦诉依依，相传袅袅，眉锁深深。”接下来三句是说，梦中人娓娓倾诉其幽怨，眉头紧锁着。

接下来三句言梦中人的神态，为人们展示出一幅动人的、带由迷蒙色彩的画面：一个衣着淡雅、心灵纯洁、仪态娴静而又满腹惆怅的人，与作者互为知音，娓娓倾诉其幽怨。

“故人碧空有约，待归来、天上理天琴。”这是说，与梦中人相约重会于碧空，再次归来，理琴天上。

这里写与梦中人的分别。“碧空有约”即相约重会于碧空，并要在天上共同整理天琴谱，倚声唱和，互为同调。纪梦之作所选取的题材使作品带有一定的朦胧缥缈的色彩。而原注中所讲的“天琴谱”和相约碧空理琴，更使此篇具有了超凡尘俗的情趣。梦中赠词一卷及理琴天上的邀约，表现出少有的琴瑟和谐之情。这正是上片所写的醒来后孤独和以香兰为友的原因。

“无奈游仙觉后，碧云垂到而今。”末二句是说，无奈在游仙醒来以后，天空上一直是碧云相垂。

结句写梦中醒来，邀约在耳，馨香犹存，其人已逝，唯有深深的失落，呆呆地仰望相约的碧空。

这首词意境朦胧，情致婉转，颇有一唱三叹的余韵。上片的香兰与下片的梦中人相互呼应，结构谨严，风神独具。

龚自珍

问人天何事，最缥缈，最销沉？算第一难言，断无人觉，且自幽寻。香兰一支恁瘦，问香兰、何苦伴清吟？消受工愁滋味，天长地久愔愔。

兰襟，一丸凉月堕，似他心。有梦诉依依，相传袅袅，眉锁深深。故人碧空有约，待归来、天上理天琴。无奈游仙觉后，碧云垂到而今。（予梦中受词一卷。读之，一人告予曰：“此天琴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