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层围、燕钗蝉鬓。

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吩咐、歌筵红粉。料封侯、白头无分。

作者是浙派词人之祖，本篇是其词集的题词，饱含了词人对自己生平和创作的总结。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这首词开头三句是说，十年磨砺宝剑，在豪杰聚集地区结交宾客，把平生的眼泪都飘落干尽。

词一起由自述生平，说到填词缘起。“十年磨剑”用贾岛句，自谓昔时有建功立业的抱负；“五陵结客”用汉唐事，自谓昔时有光交豪杰的热情。然而，现实经历却并不像期望的那么顺利。“把平生、涕泪都飘尽”，意味着作者在事业和交游两个方面的失意。

“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层围、燕钗蝉鬓。”接着三句是说，年华老去填写歌词，有一半是在虚空中传递愁恨。身边几时曾经围绕着头戴玉燕钗、鬓式如蝉页的美人？

作者五十岁时举科博学鸿词，以布衣授翰林院检讨，直入南书房，曾参撰《明史》，后出典江南省试。六十三岁归里，专心致志于著述与创作。“老去填词”应当是就此而言。而词的内容，“一半是、空中传恨”，也就是打并入身世遭遇。然而，词体传统的表现手法，比诗更深曲，颇忌直抒胸臆，而比较喜欢借男女相思，来寄托政治际遇和感喟。北宋黄庭坚就曾为其艳歌小词自辩，谓非纪实，而是“空中语”，即出于艺术的虚构，别有寄寓。朱彝尊亦多艳词，亦有寄托，绝不同于达官贵人坐在女人堆里的写作。“几曾围、燕钗蝉鬓”，就是说他的词不能只作艳情来读。遥想唐代李商隐即有“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之叹，可见知音之难。所以朱彝尊要特别申明。当然，爱情词总会有的，而寄托同样是有的，读者须知人论事，略可意会，不必穿凿求之。

“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过片三句是说，不学习秦观词的婉约，不学习黄庭坚的奇崛，依照新的声调填词和张炎所作风格大致相近。

过片从自述作词师承，再回到身世感慨。北宋词人中，秦观婉约，黄庭坚奇崛，而朱彝尊认为词要“醇雅”，忌“硬语”、“新腔”（《水村琴趣序》），谓“词虽小技，有诗所难言者，委曲倚之于声，其辞愈微，而其旨益远。善言词者，假闺房儿女之言，通之于《离骚》、变雅之义，此尤不得志于时者所宜寄情焉耳。”（《红盐词序》）所以他奉姜夔、张炎为词坛正宗，走的是清空而有所寄托一路。

“落拓江湖，且吩咐、歌筵红粉。料封侯、白头无分。”末三句是说，漫游江湖，放浪不羁，姑且吩咐筵席上红粉歌女演唱遣兴。料想自己头发全白，也没有封侯的缘分。

最后回到身世感慨，连连化用典故：“落拓江湖”，出杜牧《遣怀》“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分赴歌筵红粉”，与辛弃疾《水龙吟》“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用意相同；“料封侯、白头无分”，则化用《史记·李将军传》李广“岂吾相不当侯耶”一句发牢骚的话自况，表达了一种事业落空，政治失意之慨。

以词序词，是以文为词的表现，也是对唐人论诗诗的一种发展，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词体的内容。作者将身世感慨和作词的主张在这首词中尽情展现，又不能不说是高度凝练。

朱彝尊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曾围、燕钗蝉鬓。

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吩咐、歌筵红粉。料封侯、白头无分。

注释
解佩令：词牌名。始见北宋晏几道《小山乐府》。双调六十六字，上下片各五仄韵。亦有少叶二至三韵者。
词集：指朱彝尊的词集《江湖载酒集》，凡三卷，编成于康熙十一年（1672年）。
十年磨剑：比喻多年刻苦磨练。
五陵：指西汉五个皇帝陵墓，即高帝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均在今陕西咸阳市附近，渭水北岸。汉元帝以前，每立陵墓，辄迁徙四方豪富及外戚在此附近居住，令其供奉园陵。后因以五陵代指豪门大族。
结客：结交宾客，多指结交豪侠之士。
空中传恨：比喻虚浮的言情之作。
燕钗蝉鬓（bìn）：代指女子。燕钗：一种燕形的钗；蝉鬓：古代妇女发式的一种。
秦七：北宋词人秦观，排行第七。
黄九：北宋词人黄庭坚，排行第九。
倚新声：按新谱填词。
玉田差近：谓词人所填词接近张玉田。或谓自己博采众长，达于新境，回视张炎，似与己差近。玉田：南宋词人张炎的号。
落拓：放浪不羁。
江湖：泛指四方各地。
歌筵（yán）：有歌伎唱曲劝酒的筵席。
红粉：胭脂和铅粉，女子化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