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有几？催遍莺歌燕舞。酝酿一番春，秾李夭桃娇妒。东君无主。多少红颜天上落，总添了、数抔黄土。最恨是、年年荒草，不管江山如许。

何处？当年此日，柳堤花墅。内家妆。搴帷生一笑，驰宝马、汉家陵墓。玉燕金鱼谁借问？空令我、伤今怀古。叹绣岭宫前，野老吞声，漫天风雨。

此词《明词汇刊》本《陈忠裕公词》题下注云：“此首与《唐多令·寒食》词，为先生绝笔。”

词之上片，正面写清明景色，兼喻南明王朝的腐败与衰亡。

“韶光有几？催遍莺歌燕舞。酝酿一番春，秾李夭桃娇妒。”这首词开头四句是说，美好的春光能有几日？可是在这短暂的春光中，却到处莺歌燕舞，秾李夭桃争妍斗艳。

此处实乃影射南明君臣醉生梦死的生活。清兵压境，而弘光小朝廷的君臣仍到民间选宫女，整天征歌逐舞，纸醉金迷，故不久后弘光朝的覆亡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念及刚刚发生过的历史一幕，词人感慨系之，不胜悲凉。词中所谓“莺歌燕舞”、“秾李夭桃”，皆喻指歌儿舞女。而“酝酿一番春”的人，乃指佞臣马士英、阮大铖之流。是他们围绕弘光帝，制造一番虚假的升平气象。

“东君无主。多少红颜天上落，总添了、数抔黄土。”这三句是说，春神不能主宰春天。瞬息间春光消逝，落红阵阵，埋入一堆堆黄土。

“东君无主”，实际上是喻指南明朝廷没有能够主宰江山的有为之君，后两句是伤春么？是悼念明代殉国的烈士么？二者浑为一体，几乎使人不能分辨。以红颜喻落花，而以“红颜天上落”喻少壮英烈之殉国，更奇。红颜花为尘土，只能滋长芳土，而江山如故，依旧残破不堪。

“最恨是、年年芳草，不管江山如许。”歇拍二句是说，最令人怅恨的是，年年芳草生长，不管江山如此不堪。

芳草无情，年年自绿，而尘世兴亡，更有谁管得？词人伤时感世，至于此极，读之能不令人痛心疾首。

下片回忆往日风流，掩抑低徊，深情无限。

“何处？当年此日，柳堤花墅。”换头三句是说，这是在哪里？当年此日，冶游之地。

起句亦以问句领起，“当年此日”以下，是指在南京任兵部给事中的一段生活。崇祯十七年（1644）五月，子龙走马上任。十五日，福王朱由崧由监国称皇帝，改次年为弘光元年。子龙六月间上《募练水师书》，七月初上《中兴大本疏》，又陈《自强之疏册》，至八月十一日，知事之不可为，遂请假而去职。五十天间，几乎天天筹划国事，而此词所写皆为游冶之事，其中当有所寄托。“柳堤花墅”，指冶游之地。

“内家妆，牵帷生一笑，驰宝马、汉家陵墓。”这三句是说，自己曾得福王一时赏识。

“内家妆”，用北宋宋祁（字子京）故事，宋黄昇《花庵词选》载：“子京过繁台阶，逢内家车子，中有搴帘曰：‘小宋也’······仁宗知之，问内人第几车子，何人呼小宋。·······因以内人赐之。”“内家”，指宫女。子龙用这个故事，形容在南京的“艳遇”，未必真有其事，盖指在朝五十日，尝得福王一时赏识。“绣岭宫前”、“汉家陵墓”，隐隐逗出南宋亡国以后，《冬青树引》的故事。

“玉雁金鱼谁借问？空令我、伤今怀古。”这二句是说，明代的宗庙陵墓遭到毁灭，借古悼今，不胜哀痛。

这里用元僧杨琏真珈发宋陵事以寄感伤时事之慨。“玉雁金鱼”，古代殉葬品，此处化用杜甫《诸将》诗之一：“昨日玉鱼蒙葬地，早时金碗出人间。”唐广德元年，吐蕃入关，陵墓皆遭发掘，故老杜作诗哀之。

“叹绣岭宫前，野老吞声，漫天风雨。”结拍三句是说，可叹在绣岭宫前，漫天风雨之中，野老掩泪吞声。

“绣岭宫”为唐代宫名，此处暗用唐李玫《白衣叟途中吟》“绣岭宫前鹤发人，犹唱开元太平曲”，仍是“伤今吊古”之意，“野老吞声”则化用杜甫《哀江头》“少陵野老吞声哭”，用唐代典实进一步抒发亡国之痛。而以“漫天风雨”之景语作结，寄托遥深，自含蓄不尽。

陈子龙

韶光有几？催遍莺歌燕舞。酝酿一番春，秾李夭桃娇妒。东君无主。多少红颜天上落，总添了、数抔黄土。最恨是、年年芳草，不管江山如许。

何处？当年此日，柳堤花墅。内家妆，牵帷生一笑，驰宝马、汉家陵墓。玉雁金鱼谁借问？空令我、伤今怀古。叹绣岭宫前，野老吞声，漫天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