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刘景仪去秋以星术之书推测年命，谓今春当即世，乃预集葬具，且自为埋铭及赋诗自挽，既而失去行囊之资用，郁郁然康强无恙，余故作此曲，戏而付之。

生死隔年期，刘伶老似痴。动教人、负鍤相随。惊得青蚨飞去了，无酒饮，却攒眉。

春暖典春衣，还堪醉似泥。趁清明、雨后游嬉。杨柳池塘桃杏坞，春水漫，夕阳迟。

谁读了这首词的小序都会捧腹大笑。词人这位老友刘景仪读了两本算命的书，竟自个儿给自个儿算起命来。闲着没事儿，算就算吧，算生意爆发，官运亨通······算那样不好，偏要算定自个儿的老命该绝在来年的春天？——您说他是否活得不耐烦了？这倒好，棺材也买了，坟山也修了，墓碑也立了，甚至于连埋在地底下的墓志铭、挂在灵堂里的吊挽诗也一股脑儿自家包办了。好不容易从秋天、冬天一直忙活到该他“寿终正寝”的那个春天，往少里说也折腾了五六个月，却活得好好儿的，只是喝不得老酒了，那是因为他给自个儿操办后事舍得花钱，弄得这会儿囊中羞涩，付不出酒账来。

这件笑料，偏让生性滑稽的谢老先生给逮着了，哪能让他给跑了？非“幽”他一“默”不可！

“生死隔年期，刘伶老似痴。”这首词开头二句是说，提前一年和死神预约，老刘头哇老刘头，你真是越老越糊涂。

因为朋友姓刘，又馋几盅酒，于是便拿他的十八代祖宗、中国文化史上“大师级”的酒人、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来称呼他。

“动教人、负锸相随。”第三句是说，动辄教人，扛着把大铁锹相随。

老刘伶一辈子干过几桩让后世人大赞“酷毙了”的潇洒事。其中的一桩便是他出门时不忘带着一壶老酒，还让跟班的扛着把大铁锹，并吩咐说：“要是大爷我死了，就地刨个坑儿，埋了拉倒吧。”（事见《世说新语·文学》刘孝标注引《名士传》）词人的朋友可没他祖宗那么潇洒，他是要睡棺材住坟山的。但至少有一点相同——他们都“想死”（不是不想活，而是想到了死）。这就有了可比性。当然，谢老先生此时此地用这个典故，绝非恭维，实是调侃。

“惊得青蚨飞去了，无酒饮，却攒眉。”上片末三句是说，惊得青蚨飞走了，没有铜钱去买酒，只能愁眉苦脸。

这下好笑了：花光了钱，喝不起酒，酒虫儿直在喉咙口兜圈子挠痒痒，看你怎一个馋字了得！青蚨，本是传说中南方的一种小虫。人要是捉走了虫宝宝，不管藏哪儿，也不管路多远，虫妈妈都能飞来招到它。如果用它们母子的血涂在铜钱上，那买东西便宜可占大了——钱还会自个儿飞回来。（见干宝《搜神记》）因此，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它就成了铜钱子儿的代名词。

“春暖典春衣，还堪醉似泥。”下片前二句是说，春天天气暖和把春天的衣服典当掉，也尽够你醉成一摊泥了。

这下更可笑了，想不到谢老先生给自己的老朋友又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没酒喝，皱眉头有什么用呢？你看人家杜少陵多豁达“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曲江》二首其二）——可别光学者老杜头作诗，也学学他作人啊！

（这当然是玩笑话，他还真能看老朋友脱裤子典当吗？老刘头的酒账，不用说都得归他买单的。）

“趁清明、雨后游嬉。杨柳池塘桃杏坞，春水漫，夕阳迟。”结四句是说，趁着清明时节，我们雨后游嬉去吧。柳塘桃坞，水漫日迟，风景多么美好！

现在这个收煞化用了唐严维《酬刘员外见寄》诗的名句“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就显得非常渊雅，非常有风致。更重要的是，它那生机勃勃的气象中还蕴含着一种积极的生命意识：朋友，生命就是美，乐观一些充分地享受生命、享受生活吧！别一天到晚想到死啊！

于是，这首词就升华出了一个严肃的主题，不再是流于浅薄的插科打诨了。

谢应芳

生死隔年期，刘伶老似痴。动教人、负锸相随。惊得青蚨飞去了，无酒饮，却攒眉。

春暖典春衣，还堪醉似泥。趁清明、雨后游嬉。杨柳池塘桃杏坞，春水漫，夕阳迟。

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