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绵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荆溪在今江苏宜兴，流入太湖。而蒋捷就是宜兴人，他这次乘船沿荆溪而行，或者是离家外出，或者是从外地返回家乡，途中为雪所阻，泊舟荒野，空寂无聊，怀旧之情，油然而生，于是写了这首词，描述当时的心境。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这首词开头五句是说，那自由自在的白鸥问我：“怎么在这儿停舟？是被迫身留，还是心留？若是愉悦心留，又为何愁云锁眉头？”

词人设想奇特，落笔也奇特。开头不写风雪，不写溪流，也不是写泊舟的经过，而是出示幻想，以虚写实。身留是出于被迫，无可奈何，“心留”是乐意羁留。词人途中遇雪，不能继续航行，才泊舟于岸边，自然不是“心留”。这意思本可用答问的方式表现出来，但词人回避正面作答，继续让白鸥发问。“锁眉头”三字以形示情，并且由问者（白鸥）的眼中看出，口中说出，不只深婉，尤其鲜明，远非自我表白可比。显然，白鸥是词人寄托心情的意象。这首词很特别，作者阻雪的心情虽是通过白鸥表达的，但白鸥不是作者的化身，它的心情也和作者的不一样，甚至恰恰相反。从它说话的语气可以看出，他惯于生活在风雪之中，激流之上。这和作者的情绪构成激烈的对比，从而起到有力的烘托作用。由此可知，作者描写白鸥，旨在深化意境，不只追求表现手法上的新奇而已。

白鸥的问话提携下文，笼罩全篇。实际上后面的描述都是围绕着“何事锁眉头”一语展开的。

“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这四句是说，江风拍打着船窗的小帘，灯影儿摇曳不休。独对孤灯同我身边的影子，使我感到格外冷清，情不自禁地想起昔日的游伴。

词由舟内到舟外。逐此展示寒冷凄清的境况，突出一个“愁”字。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这三句是说，旧游呵旧游！今日可否仍在心头？只记得花外有楼柳下系舟。

回忆当年我们结伴而游，多么欢乐自在！那坐落在花丛旁的小楼，那穿行于柳荫之下的轻舟，一切的一切都梦幻般地消逝了。

“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绵裘。”这五句是说，梦魂呵梦魂！梦魂儿飞不到，让寒水空自流。默默的黄云，将棉花裘湿透。

我真想做个梦，重温旧日的欢欣。但冷风、寒水、黄云、白雪，搅扰我片刻不得安宁，连那棉花裘都湿透了，哪里还能入睡！梦自然也做不成了。“寒水空流”除了衬托出佳梦难成的空虚绝望心境，还隐含念旧怀远之情，也像荆溪流水那样悠悠难尽。

“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末四句是说，都说没有人似我一般愁，今夜飞雪，有梅花似我一般愁。

风雪漫天，欲去不能，自然愁苦万分。“都道无人愁似我”，又是奇笔。孤舟之上，黑夜之中，陪伴自己的只有灯与影，有谁来说这样的话？况且是“都道”，好像人数还不少，他们从何而来？显然，这是一种设想，一种变主管为客观的表现手法，以人写己，可以不受或少受局限，故而比较容易尽情尽意。梅花是冬天开放的花，有着傲雪的精神，它应该是不怕冷的，但今夜的雪是如此的大，天气是如此的冷，连不畏寒冷的梅花也有些禁受不住，像我一样深深地沉浸在愁苦之中。全篇只在临近结尾处出现一个“雪”字，起到了点题的作用。

这首词一个突出的特点是流动自然。全篇以抒情为主，辅以写景，景为情设，情因景显，读来一气贯注，情辞畅达。

荆溪阻雪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旧游旧游今在不？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绵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①《梅花引》是古代的词牌名，此调有两体，五十七字者，《中原音韵》注“越调”。一百十四字者，即五十七字体再加一叠，贺铸词名《小梅花》。

②白鸥（ōu）：白鹭。

③身留：被雪所阻，被迫不能动身而羁留下来。

④心留：自己心里情愿留下。

⑤灯晕（yūn）舞：昏暗的灯光摇晃不定。

⑥旧游：指昔日漫游的伴友与游时的情景。

⑦漠漠（mò）：密布的样子。

⑧黄云：指昏黄的天色。高适曾有诗“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⑨木棉裘（qiú）：木棉为絮的冬衣。袭，毛皮衣服。

清代文学家毛晋《竹山词跋》：竹山词语语纤巧，字字妍倩。

明末文学家魏丕植《解读诗词大家·2·宋代卷》：这首词的巧妙正在于它以白鸥发问，立意新颖，落笔不俗。在蒋捷的诗词中很少有这样的清妍之作，读过之后，令人耳目一新。

现代作家木斋《唐宋词评译》：蒋捷之词，尤以造语奇巧活泼，在宋季词坛上独标一格。此词即以奇巧为胜。上下片问句起兴，上片以白鸥发问，引发“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矛盾心境，并道出“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的景况。上下片之间，以顶针手法承上而下，接以三个“梦”字重复渲染词人的那种江山改颜、时过境迁、恍然如隔世的梦幻感、悲凉感。结以梅花比拟自己，与起首之白鸥呼应，衬托自我高洁之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