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鶡弁如云从，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东山词》中的压卷之作，恐怕非这首闪耀着爱国主义光辉的《六州歌头》莫属了。

和北宋绝大多数著名词家不同，贺铸出生在一个七代担任武职的军人世家，其本人的仕宦生涯，也从武弁开始。熙宁初，词人十七八岁时离开家乡卫州共城（今河南辉县），来到东京，靠着门荫，当上了一名低级侍卫武官，至熙宁八年(1075)出监临城（今河北临城）酒税日止，他在京都度过了六七年倜傥逸群的侠少生活。上阕，就是对这段生活经历的追忆。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这首词开头二句是说，少年时一股侠气，结交各大都市的豪雄之士。

开头二句为整个上阕的总摄之笔。以下变扣紧“侠”、“雄”二字来做文章。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这七句是说，待人真诚，肝胆照人，遇到不平之事，便会怒发冲冠，具有强烈的正义感。站立而谈，生死与共。我们推崇的是出众的勇敢，狂放不羁傲视他人。

这七句，概括的传写自己与伙伴们的“侠”、“雄”品性。

“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这十句是说，他们轻车簇拥，联镳驰逐，出游京郊；他们闹嚷嚷的在酒店里豪饮，似乎能把大海喝干。他们间或带着鹰犬去打猎，霎那间就荡平了狡兔的巢穴。虽然欢快，可惜时间过得太短。

上两个层次，既有点，又有染；既有虚，又有实；既有抽象，又有形象：这就立体的向我们展示一幅弓刀武侠的生动画卷。雄姿壮彩，不可一世。无限神往，可谓情见乎辞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这是说，就像卢生的黄粱一梦，很快就离开京城。驾孤舟漂流于水中，唯有明月相伴。散职侍从官品位卑微，事多繁忙，情怀愁苦。陷入了污浊的官场仕途，担任了繁重的文书事务工作。像我这样成千上万的武官，都被支派到地方上去打杂，劳碌于文书案牍，不能杀敌疆场，建功立业。

上阕末句“乐匆匆”三字、下阕首句“似黄粱梦”四字，是全词文义转折、情绪变换的关棙。青年时代的侠雄生活朝气蓬勃、龙腾虎跃，虽然欢快，可惜太短促了。好像唐传奇《枕中记》里的卢生，做了一场黄粱梦。寥寥七字，将上阕的赏心乐事连同那兴高采烈的气氛收束殆尽，骤然转入对自己二十四岁至三十七岁这十三年来南北羁怀、沉沦困厄的生活经历的陈述，急泪崩流，一发而不可收。

“辞丹凤”至“忽奇功”凡十句恰似黄河决堤，一浪赶过一浪。起先还是嗟叹个人的怀才不遇，继而扩大到替包括自己在内的众多武士呐喊不平，终于把锋芒指向了埋没人才的封建统治阶级上层。随着词人激愤情绪的一步步高昂，词的主题也在不断深化。

“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这六句是说，笳鼓敲响了，渔阳之兵乱起来了，战争爆发了，想我这悲愤的老兵啊，却无路请缨，不能为国御敌，生擒西夏酋帅，就连随身的宝剑也在秋风中发出愤怒的吼声。

这六句，全词达到了最高潮。元祐三年三月西夏人攻德清砦，同年六月，又犯塞门砦。这消息传到僻远的和州，大约已经是秋天了。如果说，在太平时节，军人不能得到重用，还情有可原的话，那么现在正是国家和民族的多事之秋，英雄总该有用武之地了吧？然而，朝中投降派当道，爱国将士们依然壮志难酬。一“吼”字，吼出了军人们报效无门的满腔义愤，真是掷地作金石声！千载之下，生气犹凛凛然。至此，一个飞鹰走狗的五陵侠少，已经完成了他向“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仁人志士的转变，形象更高大，更丰满了；词中表达的思想感情，也升华到了爱国主义的境界。

“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末三句是说，怅恨自己极不得志，只能满怀惆怅游山临水，抚瑟寄情，目送归鸿。

最后三句，紧承上文，由浪峰沿自然之势作降落滑行，变激烈为悲哀，在火山喷薄后的平静中结束全篇。这三句，句句都与送别有关。因此，本篇很可能是写来为一位友人赠行的。

自唐五代以迄北宋，文人词中多倚红偎翠之作，极少直接反应国家民族的大事件，像贺铸这样以戎马报国为主题，并用第一人称唱出的壮歌，实属罕见，它自是由苏轼向南宋辛派嬗变的重要枢纽，在词史上有着不可忽略的特殊地位。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少年时一股侠气，结交各大都市的豪雄之士。待人真诚，肝胆照人，遇到不平之事，便会怒发冲冠，具有强烈的正义感。站立而谈，生死与共。我们推崇的是出众的勇敢，狂放不羁傲视他人。轻车簇拥联镳驰逐，出游京郊。在酒店里豪饮，酒坛浮现出诱人的春色，我们像长鲸和垂虹那样饮酒，顷刻即干。间或带着鹰犬去打猎，霎那间便荡平了狡兔的巢穴。虽然欢快，可惜时间太过短促。
就像卢生的黄粱一梦，很快就离开京城。驾孤舟飘流于水中，唯有明月相伴。散职侍从官品位卑微，事多繁忙，情怀愁苦。陷入了污浊的官场仕途，担任了繁重的文书事物工作。像我这样成千上万的武官，都被支派到地方上去打杂，劳碌于文书案牍，不能杀敌疆场、建功立业。笳鼓敲响了，渔阳之兵乱起来了，战争爆发了，想我这悲愤的老兵啊，却无路请缨，不能为国御敌，生擒西夏酋帅，就连随身的宝剑也在秋风中发出愤怒的吼声。怅恨自己极不得志，只能满怀惆怅游山临水，抚瑟寄情，目送归鸿。

注释
六州歌头：词牌名。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化用李白“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及李益“侠气五都少”诗句。五都：泛指北宋的各大城市。
一诺千金：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诺言极为可靠。语出《史记·季布列传》引楚人谚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
盖：车盖，代指车。
飞：飞驰的马。鞚（kòng）：有嚼口的马络头。
斗（dǒu）城：汉长安故城，这里借指汴京。
嗾（sǒu）：指使犬的声音。
冗（rǒng）从：散职侍从官。
倥（kǒng）偬（zǒng）：事多、繁忙。
鹖（hé）弁（biàn）：本义指武将的官帽，指武官。
笳鼓：都是军乐器。
渔阳：安禄山起兵叛乱之地。此指侵扰北宋的少数民族发动了战争。
七弦桐：即七弦琴。桐木是制琴的最佳材料，故以“桐”代“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