砧声送风急，蟋蟀思高秋。我来对景，不学宋玉解悲愁。收拾凄凉兴况，分付尊中醽醁，倍觉不胜幽。自有多情处，明月挂南楼。

怅襟怀，横玉笛，韵悠悠。清时良夜，借我此地倒金瓯。可爱一天风物，遍倚栏干十二，宇宙若萍浮。醉困不知醒，欹枕卧江流。

米芾，字元章，是宋代大书画家。据《挥麈后录》记其为人：滑稽玩世，不能俯仰顺时，晚益豪放，不拘绳检，风神萧散，一流人也。文如其人，他的词写得清新韶秀，飘逸绝尘。他与苏东坡是同时代人，多所交往。东坡《水调歌头》中秋词名噪一时。他继之而作，别出机杼，亦不失为佳作。

米芾中秋词上片一大段故意撇开月亮，先写自己晚来秋意的感受。

“砧声送风急，蟋蟀思高秋。”这两句是说，中秋的时候，捣衣声混杂着风声，蟋蟀好像在思索高爽的秋天。

古人有秋夜捣衣，远寄征人的习俗，砧上捣衣之声表明气候转寒了。墙边蟋蟀鸣叫，亦是触发人们秋思的。米芾这两句着重写自己的直觉，他是先听到急促的砧声而后感到飒飒秋风之来临，因此，才觉得仿佛是砧声送来了秋风。同样，他是先听到蟋蟀的悲鸣，而后才意识到时令已届高秋了，这种写法着重写个人的感觉，强调作者为外物所引起的内心的感受，强调秋声所引发的自己心灵上的颤动。

“我来对景，不学宋玉解悲愁。”我面对着这样的景象，是不会去学宋玉去纾解悲愁的。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这是宋玉《九辩》中的名句，从此，见落叶而悲秋，成为才人志士的一种传统心态。可是米芾却说：“我来对景，不学宋玉解悲秋”，颇能表现出他的旷逸豪宕的情怀。他这句拗折刚健之笔使文气为之一振。因为砧声和蟋蟀等秋声，毕竟要给人带来一种凄凉的秋意，而倔强的词人不愿受其困扰。

“收拾凄凉兴况，分付尊中醽醁，倍觉不胜幽。”这三句是说，把凄凉的心意收拾起来，给每个酒樽里都倒上美酒，内心更加觉得抵不过这样的幽静。

从用笔来说，“不学宋玉解悲愁”，强作精神，是一扬，这里“倍觉不胜幽”，却是一跌，词人通过闻秋声而引起的内心感情上的波澜起伏，把无法回避的悲愁充分表现出来。

“自有多情处，明月挂南楼。”上片末两句是说，自有充满情趣的地方，那明月正高高地挂在南楼。

就在这时候，一轮明月出来了。月到中秋分外明，此时，明月以它皎洁的光辉，把天空幻化成一个银色的世界，也把他从低沉压抑的情绪中解救出来，于是词笔又一振，直到上片结拍，词人才脱出一轮中秋月点明题意。“多情”二字是在词人的感情几经折腾之后说出的，就极其真切自然，使人感到明月的确是情多。米芾先是反复渲染中秋节令的秋意，从反面为出月做铺垫，以“自有”二字转折，使一轮明月千呼万唤始出来，这种写法与东坡中秋词大异其趣。

下片便是写赏月了。词人分四个层次写自己在月光下“横玉笛”、“倒金瓯”、“倚栏杆”乃至“醉困不知醒”的情景。

“怅襟怀，横玉笛，韵悠悠。”下片前三句是说，怅惘这样的胸怀，于是拿起笛子吹奏，笛声的韵律悠悠扬扬。

“怅襟怀”的“怅”字承接上下片，巧妙过渡，既照应上片“不胜幽”的“凄凉兴况”，又启下片的赏月遣怀。“横玉笛，韵悠悠”，玉笛声固然是富有优美情韵的，不要忘记米芾此时在大放光明的中秋月下吹笛，那更是何等富有诗情画意的境界！

“清时良夜，借我此地倒金瓯。”这两句是说，在这清平之时，良美之夜，就把这块地方借给让我痛饮。

所以词人马上想到要借这清时良夜，像李太白那样“举杯邀明月”，痛痛快快大饮其酒了。

“可爱一天风物，遍倚栏干十二，宇宙若萍浮。”这三句是说，看着这一天可爱的风景，我倚着这曲曲折折的栏杆，宇宙在我眼里也是小小的浮萍。

“遍倚栏干十二”说明他赏月时间之长，从多种角度赏览游兴之高，他为这可爱的一天风物陶醉了。不由神与物游，引起他对宇宙对人生的遐想。

“醉困不知醒，欹枕卧江流。”末两句是说，喝醉困乏了就靠着枕头临江而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由于境界美，兴致高，词人不觉豪饮大醉。“醉困不知醒，欹枕卧江流”两句，使人想起东坡《前赤壁赋》结尾的“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要说的前面都说了，此处以不结结之，最妙，何必再要去写赏月饮酒之后，我心中有什么新的感觉，问题解决了没有？

这首词整个词境如空中之色，镜中之像，用笔空灵回荡，而且自有清景无限，情趣无穷，表现出米芾特有的风格。《宋史·米芾传》说：“芾为文奇险，不蹈前人轨辙。”着手臂东坡后出的《中秋词》，所以获得成功，不也体现在这种创新精神吗？

砧声送风急，蟋蟀思高秋。我来对景，不学宋玉解悲愁。收拾凄凉兴况，分付尊中醽醁，倍觉不胜幽。自有多情处，明月挂南楼。

怅襟怀，横玉笛，韵悠悠。清时良夜，借我此地倒金瓯。可爱一天风物，遍倚栏干十二，宇宙若萍浮。醉困不知醒，欹枕卧江流。

译文
中秋的时候，捣衣声混杂着风声，蟋蟀好像在思索高爽的秋天。我面对着这样的景象，是不会学宋玉去纾解悲愁的。把凄凉的心意收拾起来，给每个酒樽里都倒上美酒，内心更加觉得抵不过这样的幽静。明月挂在南楼正是我觉得充满情趣的地方所在。
怅惘这样的胸怀，于是拿起笛子吹奏，笛声的韵律悠悠扬扬。在这清平之时，良美之夜，就把这块地方借给我让我痛饮。看着这一天可爱的风景，我倚着曲曲折折的栏杆，宇宙在我眼里也只是小小的浮萍。喝醉困乏了就靠着枕头临江而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注释
砧声：也作“碪声”，捣衣声。元好问《短日》：短日碪声急，重云雁影深。
蟠蟀：蟋蟀的一种，宋代顾逢曾作《观鬭蟠蟀有感》。
高秋：天高气爽的秋天。
宋玉解悲秋：宋玉《九辨》：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兴况：情趣，意趣。
分付：分别付予，这里指给酒樽分别倒酒。
醽醁（líng  lù）：古代的一种美酒。
清时：清平之时，也指太平盛世。
金瓯（ōu）：酒杯的美称。瓯，杯子。
阑干十二：曲曲折折的栏杆。阑干，即栏杆。十二，形容曲折之多。
欹（qī）:斜倚着，斜靠。

作者简介

米芾（1051-1107），北宋书法家、画家，书画理论家。祖籍太原，迁居襄阳。天资高迈、人物萧散，好洁成癖。被服效唐人，多蓄奇石。世号米颠。书画自成一家。能画枯木竹石，时出新意，又能画山水，创为水墨云山墨戏，烟云掩映，平淡天真。善诗，工书法，精鉴别。擅篆、隶、楷、行、草等书体，长于临摹古人书法，达到乱真程度。宋四家之一。曾任校书郎、书画博士、礼部员外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