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畽鹿场，熠燿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本章与后几章，前四章均与第一章同。

“果裸之实 ，亦施于宇”，果裸，即瓜蒌，一种葫芦植物。施：蔓延。这句说瓜蒌的藤蔓直爬到房檐下来结果实。这里形容无人剪枝、管理，而出现的荒凉景象。

“尹威在室，蟏蛸在户”，尹威：虫名，即土鳖虫，积尘多的地方才有。蟏蛸：长脚蚊。蛛。这两句说，土鳖虫在室内爬来爬去，蜘蛛在迎着门结网。这两句是指荒凉的景象。

“町疃鹿场，熠燿宵行”，町疃：被野兽踏有足迹的地方。鹿场：野鹿来往的场地。熠燿：光亮闪闪的样子。宵行：磷火，俗称鬼火。这两句是说，家乡的院落以成了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而且一到夜间鬼火闪闪，阴森怕人。

“不可畏也？伊可怀也”，伊：语助词。这两句说，自己的家园已荒凉、破败成这个样子，不觉得可怕吗？上边是自问，下边一句是自答，他认为并不可怕，而自己仍然是深深地怀念着它。

这一章是想象之词。是归来的征人在路上想象自己的家园一片荒凉、破落，但是他觉得这对自己来说也并不可怕，相反地却还是是他十分怀念。

（三）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鹳鸣于垤，妇叹于室”，鹳：水鸟名。垤：小土堆。两句说，鹳鸟在小土堆上引颈长鸣，我的妻子在家里哀声长叹。这里是征人在归来的途中，想象他的妻子正在家里叹着气想念着他。

“洒扫穹窒，我征聿至”，穹：墙缝。窒：堵塞。征：指征人。聿：语助词，含有“将”的意思。这两句是说，他想他的妻子此时正在家中洒扫房屋，堵塞墙缝，即正忙着整理住房，这是因为她想到我这个在外的丈夫就要回来了。

“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我：是用妻子的口吻。两句说，我们夫妻婚后不见整整三年了。

这一章，是写征人想他妻子在家，听到他将要回来时的一些情景。

（四）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仓庚于飞，熠燿其羽”，仓庚：鸟名，即黄莺。这两句说，黄莺飞来飞去，它的美丽的翅膀在阳光下闪闪地发着光采。

“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之子：这个女子，这里即指他的妻子。归：往。古时女子出嫁称“于归”。皇驳：指黄白和赤白相间的颜色。这是想到结婚时曾经用很好看的马去迎接妻子时的情景。

“亲结其缡，九十其仪”，亲：这里指妻子的母亲。缡：佩巾。古代女子出嫁，要有母亲亲自为女儿系好佩巾。九十：形容繁多。仪：结婚的仪式、礼节。这也是他追忆与妻子新婚时的情景。

“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新：指新婚之时。一说指新人。孔：非常。嘉：美好。这两句说，想当初新婚时光妻子是多么美好，如今已离别多年了，情况会是怎样的呢？这一章主要回忆他三年前新婚时的情景，并表达了急盼归家与妻子相聚的心情。

全诗四章，首章写他在归途中悲喜交集的心情；第二章写他想象中家乡残破的景象；第三章写他想象中妻子久候他归来的情境；第四章写他回忆妻子新婚时的情景，兼叙他对妻子的悬念。全诗写得曲折动人，充满了有辛酸有信息的气氛。这首诗四章，都以“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四句开端，既写他久别家乡和亲人后，在细雨蒙蒙中归来之景，又衬托地写出他的一路艰辛和凄楚迷离之情。

第一章中，写他告别了多年在外的兵役生活即将西归时，心情是十分矛盾复杂的：“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多年渴望归家过和平生活的愿望能够实现了，但蓦地兜上心头的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心酸、悲楚的感情。这是一种非常曲折而复杂的心理，这是只有在特别痛苦的经历中挣扎过来的人，才会产生的一种特殊感情。

第二章写征人虽庆幸自己得以生还，但想象多年不归的家园大约早已荒芜不堪：野生的瓜果挂满了屋檐也无人过问，土鳖虫满屋爬，蜘蛛结网封住了门户；庭院成了野生动物出没的地方，晚间磷火飘来飘去，是一片冷落、荒凉、萧条的景象，这不仅是征人的想象，这也正是当时的频繁的战争，对社会经济和人民生活的破坏的形象的缩影。但在征人看来，这毕竟是他劳动过、生活过的地方，所以征人对它仍然充满感情，“不可畏也，伊可怀也”，越是残破越是怀念，越是牵挂，这充分体现出征人热爱家园和通过劳动重建家园的朴实的愿望。

诗的最后两章写征人对妻子的思念，又唤起他对新婚时许多美好的生活回忆，感情起伏回荡，细致曲折。结尾一句，没有太多的叙说，只用了“其旧如之何”？自己离家多年了，妻子情况又怎么样呢？留下了一个大大的悬念，留给读者无限的遐想。

这首诗，在艺术上也很有特色。例如全诗四章，都以“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开端，这是以景来渲染情。它让我们看到，一个久留在外的征人，在淫雨霏霏中，践踏着一路的泥泞往家赶路的情境。这蒙蒙的细雨，阴沉的天气，自东及西的遥远的行程，给人以一种凄苦、悲凉的感受。故这开端的诗句，既是景语，也是情语，它和征人的悲苦遭遇，凄楚的心境是一致的。这开端四句重复出现，显然为全诗创造了意境，渲染了气氛。再从全诗构思上来说，它不是平铺直叙地写征人路途上的见闻，而是用想象，用回忆来展现出一幅幅图景。它写征人家乡的荒凉，写家中妻子对征人的怀想，还借对新婚时的回忆，写出了征人惊喜的无限感慨之情。这篇诗不但形象地写了感官接触到的事物，更重要的是写了人物的意识活动。而意识活动，正是人物精神面貌的依据，也是艺术作品的灵魂。通过意识流的活动，表达了十分丰富的内容，又通过意识的跳跃性，深刻地揭示了人物的心理，表达的感情细腻曲折动人。而本文中的意识流，有记忆的再现，有忧虑的幻想，有推理的想象，犹如游丝串起来断断续续的各种想象，这些意识流汇成浑圆完美的艺术杰作。

附录：《豳风.东山》今译

打我远征到东山，一别家乡好几年。今儿打从东方来，毛毛雨儿尽缠绵。听得将要离东方，心儿西飞奔家乡。家常衣裳缝一件，从此不再把兵当。山蚕屈曲树上爬，桑树地里久住家。人儿团团独自睡，独自睡在车儿下。

打我远征到东山，一别家乡好几年。今儿打从东方来，毛毛雨儿尽缠绵。栝楼藤长子儿大，子儿结在房檐下。土鳖儿屋里来跑马，蟢蛛儿做网拦门挂。场上鹿迹深又浅，燐火来去光闪闪。家园荒凉怕不怕?越是荒凉越牵挂。

打我远征到东山，一别家乡好几年。今儿打从东方来，毛毛雨儿尽缠绵。墩上老鹳不停唤，我妻在房唉声叹。快把屋子收拾起，行人离家可不远。有个葫芦团又团，撂在柴堆没人管。葫芦在家我不见，不见葫芦整三年。

打我远征到东山，一别家乡好几年。今儿打从东方来，毛毛雨儿尽缠绵。记得那天黄莺忙，翅儿闪闪映太阳。那人过门做新娘，马儿有赤也有黄。娘为女儿结佩巾，又把礼节细叮咛。回想新婚真够美，久别重逢可称心?

【注释】

1、东山：诗中军士远戍之地。相传本诗和周公伐奄有关，东山当在奄国(今山东省曲阜县境)境内。

2、慆慆：一作“滔滔”，久。3、零雨：徐雨，小雨。濛：微雨貌。

4、悲：思念。(《汉书·高帝纪》“游子悲故乡”的“悲”字和这里相同。)5、裳衣：言下裳和上衣。古代男子衣服上衣下裳，但戎服不分衣裳。

6、士：读为“事”。就是从事。行：读为“衡”，就是横。横枚等于说衔枚。古人行军袭击敌人时，用一根筷子似的东西横衔在嘴里以防止出声，叫做衔枚。以上两句是设想回家后换上贫民服装，不再从事征战。

7、蜎蜎(渊yuān)：蚕蠋屈曲之貌。蠋(烛zhú)：字本作“蜀”，蛾蝶类幼虫。这里所指的是桑树间野生的蚕。8、烝(争zhēng)：久。9、敦：团。敦本是器名，形圆如球。这句连下句是说在车下独宿，身体蜷曲成一团。上文“蜎蜎者蠋”两句以蠋和人对照，独宿者蜷曲的形状像蠋，但蠋在桑间是得其所，人在野地露宿是不得其所。

10、果臝(裸luǒ)：葫芦科植物，一名栝(瓜guā)楼或瓜蒌。(臝是“裸”的异体字)。11、施(异yì)：移。栝楼蔓延到檐上是无人剪伐的荒凉景象。12、伊威：虫名。椭圆而扁，多足，灰色，今名土鳖，常在潮湿的地方。《本草》一作“蛜蝛”。

13、蠨蛸(萧筲xiāoshāo)：虫名，蜘蛛类，长脚。以上两句是室内经常无人打扫的景象。14、町畽(厅湍tīngtuǎn)：平地被兽蹄所践踏处。鹿场：鹿经行的途径。15、熠燿(意耀yìyào)：光明貌。宵行：燐火。以上两句写宅外荒凉景象。从果臝句以下到这里都是设想自己离家后，园庐荒废的情形。

16、不可畏也?伊可怀也：这两句设为问答，上句说这样不可怕吗?下句说是可怀念的啊。下句并非将上句否定，诗意是尽管情况可怕还是可怀的，甚至越可怕越加怀念。17、鹳(灌guàn)：鸟名，涉禽类，形似鹤，又名冠雀。俗名又叫“老等”，因其常在水边竚(伫)立，等待游鱼。垤(叠dié)：小土堆。

18、征：行。聿：语词，同“曰”。聿、曰都有将意，《七月》篇“曰为改岁”言将改岁。本诗“我东曰归”也是说将归。以上三句是说征夫设想妻在家悲叹，恨不得告诉她：别叹息了，赶紧收拾屋子吧，我正在赶路，将要到家了。19、瓜苦：即瓜瓠(户hù)，也就是匏(袍páo)瓜，葫芦类。古人结婚行合卺(紧jǐn)之礼，就是以一匏分作两瓢，夫妇各执一瓢盛酒漱口，这诗“瓜苦”似指合卺的匏。下文叹息三年不见，因为想起新婚离家已经三年了。

20、栗薪：聚薪，和《唐风·绸缪》篇的“束薪”同义。以上二句言团团的匏瓜搁在那些柴堆上已经很久了。21、仓庚：鸟名，见《七月》篇注。22、之子：指妻。23、皇：黄白色。驳：赤白色。24、亲：指“之子”的母亲。缡(黎lí)：古读如“罗”。结缡：将佩巾(就是帨，见《召南·野有死麕》)结在带上。古俗嫁女时母为女结缡。

25、九十：言其多。仪：古读如“俄”。这句是说仪注之繁。以上追忆新婚时的情形，和上章瓜苦栗薪的回忆紧相承接。26、嘉：古读如“歌”，美。27、旧：犹“久”。以上二句言“之子”新嫁来的时候很好，隔了三年不晓得怎样了。

http://i5.qhimg.com/dr/200__/t01804917d7228bf492.jpg《豳风·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