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壮志不言愁——《教战守策》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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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汉语苏轼司马光寓兵于农杂谈 |
《教战守策》的作者是苏轼,是我国古代著名的文学家。苏轼的一生在政治上是不得意的。但他屡次被贬,曾任地方官,却使他有机会了解社会现实和人民生活,这对他的文学创作是有帮助的。
在文学方面,苏轼是一个各个文学领域中都有高度成就的作家。他的诗词、赋、散文都写得很好,特别是他的词,改变了五代以来绮靡的词风,开拓了词的境界。在宋代词坛上,他和南宋的辛弃疾并称“苏辛”,是豪放派词的代表作家,他的散文语言流畅自然,“如行云流水,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这是苏轼在《答谢民师书》中的话),用来说明苏轼自己散文艺术的风格非常合适,苏轼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散文对后代影响很大。《教战守策》是苏轼在宋仁宗嘉佑六年(1061年)应制科举时上给皇帝的策论的一部分,所谓“制科举”,是封建社会皇帝亲自主持的考试,考的是皇帝亲自命题的文章。苏轼认为这种应制科举的文章“言有浮于意,而意有不尽于言”(意思是说在文章中的言辞多数是一些空话,而真正要说的话,却不能在文章中说尽),因此他在应制科举的同时上《策论》25篇,向皇帝陈述自己对国事的看法。苏轼当时二十四岁。
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其患不见于今,而将见于他日。今不为之计,其后将有所不可救者。
现在人民的祸患究竟在哪里呢?在于只了解表面的太平景象,而不知道隐藏的危险;只能过太平日子,而不愿意受平日习武的辛劳。这种祸患即使今天不表现出来,也将在他日表现出来。现在不想出一个解决这种祸患的办法,今后就有无法挽救的危险了。
这一段是指出在太平景象后面隐藏着祸患,必须及早设法解决。这是文章的开头,下面就进一步分析这种祸患和解决问题的方法。
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秋冬之隙,致民田猎以讲武,教之以进退坐作之方,使其耳目习于钟鼓旌旗之间而不乱,使其心志安于斩刈杀伐之际而不慑。是以虽有盗贼之变,而民不至于惊溃。及至后世,用迂儒之议,以去兵为王者之盛节,天下既定,则卷甲而藏之。数十年之后,甲兵顿弊,而人民日以安于佚乐,卒有盗贼之警,则相与恐惧讹言,不战而走。开元、天宝之际,天下岂不大治?惟其民安于太平之乐,豢于游戏酒食之间,其刚心勇气,销耗钝眊,痿蹶而不复振。是以区区之禄山一出而乘之,四方之民,兽奔鸟窜,乞为囚虏之不暇,天下分裂,而唐室固以微矣。
古代圣明的君主懂得武备是不可废弃的道理,所以天下虽然太平,不敢忘记战备。秋冬农闲的时候,借召集人民打猎的机会来进行军事训练,教他们学习前进、后退、跪下、起立的方法,使他们的听觉和视觉适应军乐器和旌旗的指挥,目的就是让受到训练的人民能对此感到习惯,一旦参加战争不会临时慌乱。使他们的心意适应于砍杀的战场而不害怕。因此即使有盗贼发生变乱,人民也不至于惊恐溃散。到了后来,采用了迂腐的儒生的意见,把解除军备作为君王的英明措施,天下既然已经平定,把武器收藏起来不再使用。几十年之后,武备废弛,而人民一天一天习惯于安逸享乐的生活,一旦传来盗贼的警报,就彼此互相传播恐惧的谣言,不战而逃。唐朝开元、天宝年间,天下难道不是太平吗?人民舒适地生活在玩乐吃喝之中,那种尚武精神和勇气逐渐消磨,萎靡不振。由此小小的安禄山利用民众安于太平,失去勇气的那种情况乘机作乱,全国的人民都惊慌地像鸟兽一样奔窜,赶紧投降安禄山还来不及,唐王朝处于长期的战乱之中,自然因此而衰落了。
从“开元、天宝之际”到“固以微矣”,是以唐朝为例,说明平时不注意战备的害处。所谓“区区之禄山”,意思是说安禄山本来是不足道的,但因为在开元天宝年间,百姓习惯于太平,害怕战争,所以安史之乱竟给唐朝带来了极大的损害。从历史来看,安史之乱是唐王朝的种种矛盾长期积累之后的一次总爆发。安禄山起兵以后,很快就攻占了洛阳和长安,其原因也首先在于唐王朝的统治集团腐败无能,用兵不当。在战争中,各地的将士和百姓,像张巡、许远那样拼死抵抗安禄山的,却并不是少数人。但苏轼在这里并不是对安史之乱作全面的历史分析,他只是以此为例,说明在太平时不教战守,一旦发生战争就会惊慌失措,这个道理还是对的。
我曾试着论述教战守的道理:天下的安危,其道理和人体的安危是一样的。王公贵人用来保养身体的方法,难道不无比周到吗?这些王公贵人对身体保养得越周到,平日越容易生病。至于农夫平民,终年勤劳辛苦,却没有得病。这是什么原因呢?天气和季节的变化,这是疾病发生的原因。农夫平民,酷暑时用力耕作,严寒时仍在野外劳动,他们的筋骨肌肤冒着烈日和严寒,为雨雪霜露所浸渍。但他们对于霜露雨雪都不在乎,因为这个原因严寒和酷暑不能给他们造成病害。现在王公大人生活在高大深邃的房屋里面,外出都是乘车,遇到刮风就穿上皮衣,遇到下雨就撑起车盖,用来防患病患的用具,没有一件是没有的。对于风雨寒暑的变化怕得太厉害,对身体保养的太过分,稍不注意,就受寒中暑了。因此善于养身的人,不能只适于安逸,还要劳动锻炼,注意平时身体的活动,使他们的身体习惯于天气冷热的变化。这样才能使身体强壮有力,经历危险而不伤身。一国的百姓也是这样。如今天下太平的日子已经很久了,天下的人骄气懒惰不能吃苦,像妇女小孩一样不曾走出内室的门。谈论起战争的事,就埋头缩颈、大腿发抖;听到盗贼的名字,掩起耳朵不愿听。做官的人也不愿谈论加强战备的事,因为这样做要增加百姓的赋税和占用农时,所以有人认为是生事扰民,这种逐渐发展的趋势不可助长。这不是对劳民的是怕的太厉害,对百姓保养得太过分吗?
本段先以人体为比喻,一个人如果习惯于风雨寒暑之变,就不容易得病;保养得太好,反而容易病倒。一个人是如此,一个国家也是如此。说明只有平时加强战备,才能应对意外事变。
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见四方之无事,则以为变故无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国家所以奉西北之虏者,岁以百万计。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无厌,此其势必至于战。战者,必然之势也。不先于我,则先于彼;不出于西,则出于北。所不可知者,有迟速远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苟不免于用兵,而用之不以渐,使民于安乐无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则其为患必有不测。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臣所谓大患也。
再说天下本来就有意想不到的灾祸。愚昧的人看到边境上没有战争,就认为战争无从发生,这种看法是不对的。现在国家送给西夏和辽国每年的财政支出极其庞大(宋和他们订立的和约规定:每年送西夏银七万两,绢十五万匹;送契丹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奉献给辽、西夏的财物是有限度的,而求取财物的辽、西夏,他们的欲望是无限的。这个矛盾解决不了,势必一战。不是我这一方先开始进攻,就是敌人一方先开始进攻,不是和西夏作战,就是和辽作战。战争是早一点打还是迟一点打,无法预料,但总之是不可避免的。天下如果免不了用兵,而用兵不凭着逐步训练使用,却使人民平时处于安乐之中,突然有一天要他们投身于生死决斗的战场,这样做造成的祸患必然是极会严重的。所以说:一国的人民,只知道安乐而不知道危险,能够享受安逸而不能劳累吃苦,这就是我所说的最大的祸患。
这里再重复一下文章开头时提出的论断,如果说文章开头是这个结论是比较抽象的话,那么到这里就具体了。这一段是正面论述当时的形势,指出宋和辽、西夏之间,“其势必至于战”,如果看不到这种危险,还一味贪于安逸的话,将造成不测之患。
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讲习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阵之节;役民之司盗者,授以击刺之术。每岁终则聚于郡府,如古都试之法,有胜负,有赏罚。而行之既久,则又以军法从事。然议者必以为无故而动民,又挠以军法,则民将不安,而臣以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则其一旦将以不教之民而驱之战。夫无故而动民,虽有小怨,然熟与夫一旦之危哉?
臣下想要使士大夫崇尚军事的勇敢,讲述演习兵法;百姓里头那些担任基层官职的人,把调度队伍的方法教给他们;对那些服役的百姓中防盗贼的差役,要教给他们刺杀的本领。每年年终在郡府集中,如同古代对武士的演习和考试的方法,评定胜负,有赏有罚。训练一段时间后,就要依据军法来约束、处分受到的百姓。当然会有人反对训练百姓,认为这样会引起百姓的不安;而我恰恰认为这是用来安民的方法。如果天下果真不能去兵的话,那么一旦发生战争,将把那些没有训练过的人民去是去参加战斗。无故而动民,百姓虽有一定的恐慌,但比起一旦驱没有受过训练的百姓去作战的危险相比,又怎么样呢?
这一段正面提出“教战守”的主张,并且反驳那种认为教战守是无故动民的论点。
今天下屯聚之兵,骄豪而多怨,陵压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以为天下之知战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习于兵,彼知有所敌,则固以破其奸谋,而折其骄气。利害之际,岂不亦甚明欤?
现在国家的禁军,骄纵豪横,有一点不满足,就怨气冲天,对下欺压百姓,对上要挟上级,他们为什么敢这样做呢?这是因为他们的心里认为天下能打仗的只有自己。如果让平民都熟悉军事,禁军知道还有自己的对手,就能够破除禁军们奸诈的想法,挫败他们的骄横之气。平民皆习于兵的好处和专用禁军的害处,其间的界限不是很明白吗?
这一段说,教战守的方法,还有利于压制禁军的骄豪之气,这样做是十分有利的。
《教战守策》这篇文章是针对宋朝武备废弛,民不治兵,兵不能战的情况而写的。宋朝的军制、军队主要有“禁兵”、“厢兵”、“乡兵”三种。禁兵是中央政府直接掌握的军队,士兵招募而得,当兵的为终身职业,因此“将骄士堕,徒耗国用”。厢兵是地方的驻军,其中壮勇者都以被选送给禁军,剩下的士兵只能是“给役而已”,这就是“兵不能战”,乡兵是选自户籍,在乡里防守的民兵,宋仁宗时也多废弛,并没有认真的训练,这就是“民不知兵”。由于军队的战斗力不强,北宋在抵御辽和西夏的侵扰中软弱无力,屈辱妥协,每年需要给辽和西夏大量的财物。苏轼认为,要从根本上改变这种情况,就需要“教战守”,“使平民皆习于兵”,这是“教战守策》的主要内容。
苏轼提出的这种“教战守”的主张,就是古代所谓“寓兵于农”的办法,在宋仁宗时,有不少人提出类似主张,比如治平元年,宰相韩琦认为:“籍民为兵,数虽多而赡至薄,一时不无小扰,终成长利。”认为这样既可加强边防,又可节省国家军饷。宋仁宗接受了这些建议,在陕西等地三丁选一,组成“乡弓手”,按时进行军事训练,但也有反对这种做法的。如司马光就表示反对,他认为这些乡弓手在训练时旗号鲜明,进退有节,似乎真能打仗,但那只是演习而已,真正遇到敌人,就瓦解星散。而且,农民本来要负担正规军的军饷,现在又三丁抽一去充当乡弓手,(以上见《宋史.兵志》)这两种主张哪一种对呢:司马光指出设置乡兵的弊病,苏轼等人是注意到了的。苏轼文章中也说这样做是“动民”,但是,他们认为加强乡兵,一可巩固边防,二可节省军费,所以是利大于弊,这个道理,应该说是对的。但是问题在于,宋朝养兵数十万,却毫无战斗力;在对辽、西夏的战争中屡战屡败,每次都以屈辱投降告终,其根本原因是北宋朝廷政治的腐败,即使加强乡兵,重视战守,也解决不了这些问题。这样“教战守”的主张实行起来就不可能体现其“利”,而只剩下其“弊”了。这种“教战守”的办法和后来王安石变法实行的“保甲制”(也包含抽调农民进行军事训练的内容),在经济上加重了人民的负担,在政治上给农民套上了又一层枷锁。在宋仁宗元丰年间,那些保丁们因不堪压迫,曾发生过多次起义,这些问题,牵涉到北宋王朝的根本制度,就不是苏轼所能解决了的。
注释:
1.豢:(huàn)安养
2.刈:(yì)
3.钝眊:(mào)迟钝,昏聩
4.微:衰弱
5.平居:平日,平素
6.渍:浸泡
7狎:亲近
8毒:危害
9.重屋:重檐的高屋
10.袭裘:加穿皮衣
11.御盖:用伞。盖,伞
12.狃:习惯
13.出身:投入,献身
14.行阵:军队
15.节:节度
16.挠:扰乱,阻挠
17.陵压:欺压
18.明:明白
此篇不见于原本古文观止。校以四部丛刊影宋版《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十七。
苏轼(1037-1101),北宋文学家、书画家、美食家。字子瞻,号东坡居士。汉族,四川人,葬于颍昌(今河南省平顶山市郏县)。一生仕途坎坷,学识渊博,天资极高,诗文书画皆精。其文汪洋恣肆,明白畅达,与欧阳修并称欧苏,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诗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艺术表现独具风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开豪放一派,对后世有巨大影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书法擅长行书、楷书,能自创新意,用笔丰腴跌宕,有天真烂漫之趣,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画学文同,论画主张神似,提倡“士人画”。著有《苏东坡全集》和《东坡乐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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