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柳宗元为祝贺友人王参元家失火而写的一封信。王参元，濮阳（在今河南省境内）人，鄜方节度使王栖曜的小儿子，唐宪宗元和二年（807）中进士。家中非常富裕，不幸遭遇火灾，家中财物悉被焚毁。柳宗元在朋友王参元家遭火灾后，便写信表示慰问。

本文标题下笔诙谐奇特，出人意料，颇具悬念。王参元是作者柳宗元的朋友，朋友家里“失火”，生活失去着落，作者不去劝解，安慰，反而要“祝贺”，实在是奇特尤甚。

文章开篇，先交代自己从亲戚杨敬之那里得到王参元家失火的消息。随后描写了自己听到这消息后思想情绪的变化。“始闻而骇，中而疑，终乃大喜，盖将吊而更以贺也”。“始、中、终”从时间的角度，反映了作者对王参元家失火一事的思考和认识过程。“骇、疑、喜”则形象交代了思考的结果。一次失火事件，为什么要将吊改成贺呢？作者在此设下悬疑。

文章接下来就从“始骇”、“中疑”、“终喜”三个层次，一一进行了说明。

王参元家里经历了一场大火的浩劫，连日常生活用品也被烧得一干二净，对于一个习惯了恬安无事的人来说，确实是不幸的。柳宗元的第一反应是和所有的人一样，首先感到的是骇怕，这是人之常情，是最自然不过的反应，这是第一层。

第二层接着分析了“中疑”的原因。老子认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孟子认为“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但柳宗元认为这样的等待过于长久，对于一个有志向、有抱负的人来说，这种长时间的等待是一种折磨，是一种生命能量的消耗，如果以此来预示王参元会因祸得福，将要接受大任，并没有科学的依据，也是荒诞无稽的。“火灾”与“大有为”、“能光明”之间并非有必然的联系。另外，柳宗元本人人生也命途多舛，对这类凡人的说法表示不解，表示怀疑。

第三层，具体分析“终喜”的原因，这是全文的重点，也是作者花费笔墨最多的地方。王参元勤读古书，认真创作文章，擅长对文字学、训诂学和音韵学的研究，是个多能的进士，但却不能得到朝廷的重用，“出群士之上”。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王参元仕途受阻，郁郁不得志呢？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王家太有财了，人家怕推荐了他就被人说是接受了贿赂，人言可畏，官场中的人出于爱惜自己的名誉考虑，不敢推荐王参元，免得到时候惹麻烦上身，他们追求“好廉”的虚名，明明知道王参元的才干，但为了避嫌，不愿掺和到推荐他这件事中。柳宗元自责自己也不能免俗，虽然担任天子近臣，几次提到他，但由于没有人附和，只是招来别人窃笑，所以虽然对这种现象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如今一场大火，烧掉了王家的财产，却也让王参元摆脱了多财的累名，也可算是幸运，终于有机会可以毫无顾忌地推荐他了。在柳宗元看来，这场大火虽然让王参元家产荡然无存，但人们可以毫无顾忌地与他交往，为之延誉，这正好为王参元扬名提供了大好机会，今后可以有机会进入仕途了，所以反而“大喜”了。

文章的结尾，柳宗元引用了古人事例来进一步表明自己真实的想法。《左传》昭公十八年：“夏五月，宋、卫、陈、郑皆火......陈不救火，许不吊灾，君子是以知陈、许之先亡也。”现在自己面对朋友家遭遇火灾，不仅不“吊”，反而过分地“贺”，这样的做法貌似和古人的“不吊”相同，但性质完全不同。在这里，柳宗元声明自己上面说的是愤激的反话，并不是真的希望朋友家遭遇火灾而倾家荡产。“颜曾之养”分别指颜回、曾参的言行。颜回、曾参两人均是孔子弟子，生活都很清贫，但却非常乐观，孝敬父母。这两位儒家杰出人物的言行体现了一种精神追求，一种人生境界。柳宗元引用这两位古代贤人的事例，目的是鼓励朋友要学习先人的安贫乐道，“忧道不忧贫”的高尚品德，以此来提高自己的志趣。这两处典故的运用把自己劝慰朋友的想法和盘托出，语言简洁但饶有趣味。

《国语.晋语八》有叔向贺贫一节，写韩宣子忧贫，叔向反倒向他祝贺，韩宣子不解，于是叔向发表了一番议论，当年栾武子贫而有德，国家赖以为安，其子孙也受到庇护，邵武子富而无德，“恃其富宠，以泰于国”，结果“其身尸于朝，其宗灭于绛”；“一朝而灭，莫之哀也”。“今吾子有栾武子之贫，吾以为能其德矣，是以贺。若不忧德之不建，而患货之不足，将吊之不暇，何贺之有？”叔向以贺贫为由，围绕富与德的轻重，引出深刻的道理，文章平易中肯，而又风姿摇曳，娓娓动人。本文在表达技巧方面与“叔向贺贫”颇有相同之处。

所以说柳宗元的“贺”就是“吊”，是对于王参元的宽慰与祝福。勉励王参元要能“忧道不忧贫”，勉励王参元做一个安贫乐道的人。

有的评论对于王参元本人虽有才但因为其家有财而不被推荐一事，说明封建官场压制人才，这种说法，我不敢苟同。其原因是王参元并非一般人家，其父是鄜方节度使，唐朝自安史之乱后，由盛而衰，藩镇割据严重，对于这样一个权贵人家子弟从政，确实是需要从严把关的，出于制度安排，也应该这样做。众人都说他家有财，那证明他家不是一般的有财。有时富和贵不可兼得，也是出于社会和谐的角度考虑。如果赢者通吃，那么贫民子弟的上升通道就会完全被堵塞。无疑，这样的局面即使是封建统治集团中有眼光的政治家所不愿看到的。所以作为制度安排，是有它的合理性，所以不能简单地理解成压制人才。柳宗元所处中唐时期，它毕竟是从盛唐时期延续下来，有不少制度还是有价值的，至于说这样的安排，可能也是人才受损，但只是个案，有时甚至是必要的代价，不能以偏概全。如果权贵子弟垄断了上升的所有通道，那才会造成统治集团的垄断化，劣质化，那就会离社会革命不远了。

清代批评家沈德潜在《说诗啐语》（卷上）中对诗歌的开头创作说过这样的话“起事归突兀......直疑高山坠石，不知起来，令人惊绝”。这句话同样适用与文章的创作。柳宗元的《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就是这样一篇令人惊绝的文章。文章开头妙笔惊人，吸引读者；接下去的分析议论深刻透彻，合情合理，说服力强，语言精练、明快而又包含充沛的感情。

附录《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 唐朝：柳宗元

注释
①[杨八]名敬之，在杨族中排行第八。柳宗元的亲戚，王参元的好朋友。
②[滫瀡(xiūsuǐ）]这里指淀粉一类烹调用的东西，泛指食物。滫，淘米水。瀡，古时把使菜肴柔滑的作料叫“滑”，齐国人称之为“瀡”。
③[倚伏]出自《老子》“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意为祸是福依托之所，福又是祸隐藏之所，祸福可以互相转化。
④[小学]旧时对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的总称。
⑤[奋其舌]这里指对皇帝劝谏、上疏等。奋，鼓动。
⑥[孟几道]孟简，字几道，擅长写http://so.gushiwen.org/favicon.ico，尚节好义，是柳宗元的好朋友。
⑦[祝融、回禄]都是传说中的火神名。
⑧[喙]鸟兽的嘴。这里借指人的嘴。
⑨[许不吊灾，君子恶之]据《左传》记载，鲁昭公十八年(公元前520年)，宋、卫、陈、郑四国发生火灾，许国没有去慰问，当时的有识之士据此推测许国将要灭亡。许，春秋时国名，在今河南许昌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