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那次旅游，很难忘。印象深刻的当然是西藏独特的高原风光。

导游不经意的一句“这里是山的海洋，水的世界”，让我回味良久。山和水，从海拔上来讲，应该是一对反义词，然而在青藏高原这个最高海拔处，两者却又归于一同。“山的海洋”当然是说山多，没有人不知道西藏的山又多又高，是世界之最；但用它的反面“海洋”来形容，你不觉得很奇特？说“水的世界”，不少人包括我，原来都不知道，青藏高原是湖泊最多的地方，没有“之一”。想想也对，“万水之源”嘛。这说辞听来很普通，细品有哲味，像高僧的偈语。

比高原风光更令我惊异的是西藏的葬俗，而恰巧又跟高原山水相关联，这便是天葬和水葬。

这种葬俗，先前我知之甚少。这次高原之旅碰到一位资深导游，姓高，50多岁，在西藏生活了30多年。看完景点上了车，他更喜欢跟我们讲西藏的文化习俗，这让我对西藏葬俗有了更多的了解。

将逝者的遗体分解成碎块，喂给鹫鹰，鹫鹰被藏人视为神鸟，食后飞上天空，意味着死者顺利升天，这就是“天葬”。

天葬仪式是在山上的天葬台进行的。家属要先安排背尸人将遗体在黎明前背到天葬台，背尸人都是年富力强的，因为中途停下是极不吉利的。遗体安放在天葬台上，全身裸露，男性面朝上，女性面朝下。天葬师由德高望重的喇嘛担任。一切准备就绪后，喇嘛们便开始诵经超度并点燃桑烟。诵经声和桑烟味引来一群鹫鹰。一名喇嘛站起来，面对这群鹫鹰，做最后的虔诚祷告。然后，喇嘛们将遗体分解成碎块，把骨头捣碎，拌上糌粑。喇嘛们一离开，鹫鹰便纷纷前来啄食。

高导说，不是所有的藏人都能选用天葬。被认为品行不端、为非作歹的人是没有资格的，甚至连身体不健全的人都不行。所以，当看到亲人的“骨肉”被鹫鹰啄食殆尽时，家人都会露出欣慰的神情，因为这表明逝者一生功德圆满。

这种葬俗，在我们看来太血腥太残忍，太难以接受了。但在藏族，天葬是普通人去世后最体面的一种葬仪。

其实，天葬并非西藏先民采用的丧葬方式，它是随着佛教的传入和盛行而兴起的。佛教崇尚“布施”，布施的方式很多，包括舍身。割肉喂鹰、舍身喂虎的布道故事，给信徒的精神影响是巨大的，必然也对丧葬方式产生影响。佛主能将鲜活的躯体布施给虎、鹰，信徒将死后脱却灵魂的“皮囊”喂神鹰，被认为是最后的也是最尊贵的布施，然后由神鹰渡灵魂于天堂。至于说这种葬俗环保，应当是后人的一种附会，算是一种客观的附利吧。

水葬的仪式跟天葬比较接近，有水葬台，水葬师也要把遗体分解成块，然后扔到水里喂鱼。西藏人不吃鱼的习俗应该与此有关。跟天葬相比，水葬要略低一个级别。不过，随着环保意识的增强，这种葬俗现在已限制在很小的范围内了。

西藏的葬俗，除了天葬、水葬，还有树葬、塔葬，也有土葬和火葬。

那些品德恶劣、作恶多端的人，还有得了传染病的人，死后只能埋入泥土进行“土葬”了。夭折的婴儿采用树葬。高僧去世后一般采用火葬，将骨灰制成“擦擦”保存；最尊贵的高僧火化后骨灰装塔保存，这便是塔葬（也有肉身塔葬的）。火葬和塔葬属于高级别的葬俗了。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原来我们汉族沿袭若干年，好不容易被改变了的土葬，在藏族竟然是最不体面的一种葬仪；而今天汉族被普遍采用的火葬仪式，藏族普通人却高攀不得。看来，汉族葬俗更能体现“众生平等”的理念。

高导的介绍，还让我很意外地了解到天（水）葬跟西藏医学发展之间的关系。

天葬师当然都是寺院高僧担当的，这些喇嘛学识渊博，有的就是医学专家。据说，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天葬师在分解病死者的遗体时，就像医学院的解剖一样，通过解剖仔细寻找死亡的病因，从而去探究给活人治病的方法。

佛教传入西藏后，逐步形成了独特的政教合一的藏传佛教。西藏的众多寺院，曾经一直是当地宗教、文化、经济及政治的中心。寺院长期以来承载了教育的重任。儿童到了一定年龄大都要入寺求学，完成一个阶段学习以后，要么继续深造，要么还俗回家。寺院除了教育还具有医疗、慈善等许多社会功能，可以说藏人从生到死都离不开寺院，寺院是藏民的精神和物质的寄托与依赖。当然，寺院也离不开藏民对它的人力、物力、财力的全面援助。藏民一直没有存钱到银行的习惯，他们把六七成的收入都捐给了寺院。

天葬师既然是德高望重的喇嘛，他们当然学识渊博，尤其具有精深的医学水平，又有那么多病逝者的遗体供他们解剖研究，这对推动西藏医学发展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西藏的医学水平历来闻名于世，一方面跟产于高原特定环境的藏药有关，一方面肯定也跟西藏的这种葬俗有关。高导的介绍令我信服。

还有一个小插曲：高导把我们带到一个藏医诊疗所，他让大家什么都别说，给那些穿着紫红僧袍的喇嘛把脉。给我把脉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喇嘛，只一会儿功夫，便说我有慢性胃炎，还说我感染幽门螺旋杆菌。我很是吃惊，不仅因为喇嘛的准确诊断，更因为螺杆菌一般需要通过碳13和碳14呼气或胃镜等方式才能诊断。回到车上，大家纷纷夸赞喇嘛的诊断技术。此事更加深了我对西藏医学的信服。

西藏回来两年了，到现在才动笔把这些写下来。一方面和大家一样也是对西藏的葬俗感到有点血腥，有点残忍；但是，藏人沿袭千年的葬俗，是这个民族历史文化因素决定的，也是受法律保护的，我们对此当有理性的认知和充分的尊重。另一方面，这些内容大多是听高导的介绍，还需求证；如能通过本文得到指伪返正，则幸莫大矣。（唐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