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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9 09: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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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杂谈健康育儿教育 |
分类： 酉妈的生活 |
19/6/2022.
周日
下午四点
家里急促的“咣咣咣”的铜环叩门声，开门看到家附近的上海朋友，
“不好了！出大事了！”
“Oliver Johnston
死掉了！”
我：“什么？！谁？怎么死的？”
她：Oliver
Johnston呀，滑雪撞在树上，死掉了！
震惊之余内心居然觉得这事发生在他身上确实可能！
（以前老大跟着他们一家滑过雪，回来后就说很佩服Oliver，胆子太大了，滑的时候不管技巧，直接往下俯冲，他也学他冲了很多次，说真是太刺激了！当时我就觉得这样好危险，容易出事。可是我说了反而遭儿子白眼，感觉老妈妈就知道危险，不知道这有多刺激有多开心！）
她：“你儿子在吗？在的话叫他赶紧下来，我一并讲。”
我急冲到半楼梯上喊：酉酉！赶快下来！出大事了！
心里还在想：完了完了，她特地跑来告诉我，说明这肯定是真的了！
儿子到楼下，朋友怕自己站不住，坐下给站着的我们说。
整个过程我都已回忆不起来细枝末节，只记得自己两个手一直在拽裤子两边，只记得眼眶里已经兜不住眼泪，只记得一直说的一句话是，这让Amanda怎么活？
18岁！去年10月才刚结束高考，大学生活才刚开始4个月。那么鲜活的一个生命！怎么会？怎么可以这样？
事情发生在四小时前。
警察上门告知了父母。
因为赶紧要去雪山，要在雪山下的Goulburn订酒店，上海朋友的老公是那里人，Amanda把电话打到了她那里，上海朋友接了电话就赶去她家，目送她和老公上了她弟弟的车赶往Goulburn，上车的时候还听到Amanda嘴里念叨着晚上要跟儿子一起睡......
听到在场的另一个朋友正在通过学校找我家老大，因为老大是Oliver弟弟好多年的同学加好朋友，希望他过去可以帮到弟弟，上海朋友就赶到了我家。
弟弟当时很倔地说不要人陪，大人们还是觉得老大应该发一个短信过去问问。老大拿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我说：你就直接点点点省略号，然后问现在过来好吗？他立刻照做了，等了几分钟没有答复。我决定送他过去，如果弟弟不愿意陪，我们再回来。
她家离的很近，不到十分钟的距离，儿子看到我有些失态，坚持要他开，我在车上哭着说：儿子，这种时候，当妈妈的，不管你成绩有多烂，不管你什么也不会哪怕是个傻子，也希望孩子只要活着就行，只要活着！儿子轻声回复：嗯！
到门口，儿子不让我进去，我就在车上等。
Amanda的妹妹住墨尔本，正坐飞机赶过来。不知道当时家里有谁在主持。
期间看见两拨人进去，都没再出来，等了一个多小时给儿子发短信没反应，想着家里还有个小虎，干脆先回家等消息。
期间无数个难以相信又不得不信，一遍遍的想着怎么可能呢？又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晚饭很简单，做牛肉粒蛋炒饭，虎过来，娘一边掉泪一边说：在北京的时候他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对不对？虎高声叫“Stop！......
妈妈，我们想点positive 的事情吧。”娘很惊讶的问他哪里学来的，他说是Michael
Jordan的传记电影里，他爸爸死了，他也是这样想的。
（之后直到今天，他一直不肯参与讨论或者可以说逃避任何Oliver
的事情。）
八点多，儿子被同学妈妈送回来，一言不发。我也不知道问什么。只问了他两句话：晚饭吃了吗？Will哭了吗？他答完就上楼了。
晚上等虎睡下，娘去老大房间，看到自己儿子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就眼泪直流，只说：让妈妈抱一下好吗？平时完全不愿意抱娘的儿子特别温顺，主动把手张开，又在后面拍娘的背以安抚。还是无话。
一个人坐床上，觉得完全没法消化，跟要好的朋友发信息，大概是想从大家的震惊中得到一点共鸣来安慰自己。信教的朋友说她会做祷告求神带领他们平安的和儿子见面。
收到Amanda表妹的短信，说谢谢我送儿子过去安慰弟弟，帮助很大。娘还挺纳闷他都做什么了。
晚上10：30，觉得无论怎样还是要发一个信息给Amanda。
“ Don't know what to
say! I'll be always with you! Enormous hugs
xxxxxxxxx”
她秒回：
“ Pls god help me. don't
respond but please help me."
我回：my friend believes in God.
She's praying for you and your family!
（她知道我没有宗教信仰，其实她自己也没有，虽然是在基督教文化中长大的，这种时候，没有信仰的更难度过）
她回：I love him Jun I love
Oliver
泪流满面，无论我怎么安慰，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20/6/2022 周一
7:06
收到Amanda短信，要我跟我们共同的builder和建筑师说一下这事，希望他们接下来在没有她的情况下继续项目进展，不要停下来。她说她自己没法说出口。我照做了，又收到对方震惊的难以相信的以及充满爱的回复。转发给她对方的信息内容，她回：“Thank
you! I can't survive Jun!”
送老大去学校，回来的路上，看到太阳照常升起，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的车辆，这世界丝毫没注意到一个年轻人已经丢失了生命，而那家人的世界却从此彻底改变。生命太脆弱了，生命也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泪如雨下。
上午接到宿舍housemaster的电话，说我儿子心理可能会受到一点影响，他们会密切关注的请我放心。我告诉他，儿子一句话都没跟我交流过，如果可以，请他跟儿子聊聊，他答应了。
接到上海朋友的电话，她早上跑去Amanda家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据说厨房的水龙头坏了，出不来水，需要找水管工。这事我熟悉，赶紧联系了我们共用的水管工。
下午3:49，收到Shore校长邮件，告知了所有家长此事，并告诉他的弟弟在11年级，希望大家可以帮助他一起度过难关。
下午送虎去打球，顺便去老大学校看他，在他房间，他坐在床边，低着头，
娘问他：你难过么？
他：怎么可能不难过！毕竟是这么熟的朋友。
娘：唉！有时候想想这世界真是残酷！妈妈早上回去的时候看着路上的车流就想这世界完全不在意oliver
不在了。
他：是的，我们昨天也在说，在电脑的世界人口统计表上，他只是一个数字！
娘：你们（他和另一个同学）这样安慰他的？
他：没有啦，就后来可以聊天的时候聊了这些。他开始一直在哭。
又沉默不再继续。
下午7点，消息登上了各大媒体，并登出了Oliver的全名，只要在谷歌上输入他的名字，就立刻跳出关于他去世的无数条消息，有人开始在Instagram上面转发消息，平静了一天的弟弟，此时再次崩溃。
21/6/2022 周二
一早跑去她家，因为跟水管工约好8点，进门，见到Amanda的妹妹Michelle穿着睡衣，蓬头散发，双眼红肿，拥抱了她，还有她女儿，我竟然没掉一滴泪。弟弟下来了，跟他拥抱了很长时间，我显得很不知所措，只是一直拍他的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哀伤。
Michelle感谢我那天把儿子带来陪弟弟，那天弟弟哭的不能自已，一直是老大抱着他安慰他，原来如此！
Michelle给我看了Amanda在那边抱着儿子的照片，看到那么熟悉的Oliver平静地躺在那里，看到Amanda一夜白头，憔悴的老了十岁，眼泪立刻涌出来......
因为是非正常死亡，周三还要尸检，算了一下，他们最早也要周四才能回悉尼。
Michelle很激动，说Amanda命令她必须周五举行葬礼，要赶在假期前，方便很多假期要出门远行的人可以跟Oli作最后的告别。当时已经周二，对她来讲，确实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家里所有其他的直系，Oli的舅舅，外婆都在Goulburn，奶奶和叔叔姑姑都在伦敦，正坐最近的航班赶来。家里只有Michelle和另一个表妹主持所有工作。他们要在短时间内找到足够容得下所有人的教堂（才知道学校的教堂除了可以借给已经离开的学生用作婚礼仪式的地方，也可以用来举办葬礼。但Shore的教堂太小了，他们希望所有来参加的人都可以体面的坐着而不象有些葬礼最后人都站到了教堂门外。）要找最好的葬礼公司，要找最好的合唱团，要找葬礼后举行酒会（他们称Wake）的地方。
家里厨房工作台上已经摆满了鲜花卡片，Michelle打开冰箱做早饭，告诉我大家送来太多的食物，冰箱里都放不下了。才知道他们还有这样的礼节。
朋友还建了一个群，专门提供帮助，主要是送晚饭，今天你送，明天她送，可以在群里事先说明，做什么菜，什么时间送到。
回到家，赶紧打电话给整形牙医，把老大周五的预约改期了。
接到很久没联系的老大小学同学妈妈的电话，她是在新闻上看到的消息，来跟我确认，我压抑了好几天的郁闷，在电话里彻底爆发，嚎啕大哭。
看到Amanda亲自在脸书上发布儿子去世的消息。还附了一张照。姐姐说她好勇敢，好坚强。脸书下方，她的世界各地的朋友开始留言，每个人都是一大段一大段，对消息的震惊，对Oliver的怀念，对家属的问候......
22/6/2022 周三
下午又收到Shore校长的信，通知大家葬礼在下周二举行，之后的Wake在北悉尼的游艇俱乐部，希望大家着正装，Shore
boys 可以穿校服。
看样子周五还是没办法如愿，太急了。
下午送老二去打球，他们的教堂就在附近，顺便步行过去看了一下好不好停车。期间接到朋友电话提醒要着正装。想着Amanda平时那么注重礼节，这次绝对不能随便，包括老二的西装也要准备好。
群里开始征集所有跟孩子有交集的照片。要在Wake现场播放。
每每想起，还是觉得不真实，他真的没了吗？真的永远都看不到他了吗？......
老大学校从下午开始放假，两点钟，把他从学校接了回来。他说他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建了一个群，每天派一个人去他家陪弟弟。
23/6/2022 周四
Amanda带儿子回家的日子。
写给Amanda的卡片，打了一上午的草稿，拿给儿子想让他改一下，他很嫌弃的说要改的话得重新写过。作罢，反正Amanda知道我的英语水平。而且，Amanda已经私下委托他下学期第一周在校报上发一篇怀念Oliver的文章，他表示我写的卡片不用包括他。娘口头应着，最后署名当然要写上全家人的名字。
跑去商场买鲜花卡片，在众多的卡片中寻找，心想会有那种送终的卡片吗？穿过一排排生日贺卡，感谢贺卡，工作辞职贺卡，搬家离别贺卡，在最后一排，真的看到了我想要的，封面上写着一句话，大概词意是你会变成天上的星闪亮到永远。再一张张打开来看，真有意思，有的贺卡里面附着一张白纸，就是专门让你写给家属你和亡者生前的交集故事以及对他的思念和爱。
回家开始把草稿抄进卡片，中途水笔还没了水，家里找不到第二支，为了不让她看出来中途换笔，特地跑去文具店买了一支相似的。
刚写完，收到群消息，Amanda已经到家，而且已经接收到太多人的鲜花和安慰，吃不消了，打算闭门谢客，不再接待来访者。
看着已经买好的鲜花，只好硬着头皮开车过去把花和卡片放在她家门口就走了。
刚离开不久，接到电话，叫我回去。
走在院子里通往房子大门的小路上，心理活动很复杂，潜意识很不想跨进那扇门，知道打开门便是所有悲伤扑面而来，很想逃避，终归要面对。跑进去，Amanda坐在桌边，正跟亲戚说话，见到我进去，当然是抱头痛哭，那场面，大概也会是我一辈子的记忆吧。
期间说着说着她突然又大哭了几次，我也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默默的掉泪，拥抱，拍背......
她说她想到床上去躺着，扶她起来去楼上，经过Oliver的房间，房门紧闭。心好痛。她床上丢着好几件Oliver的衬衣，躺下，她就紧紧抱着衣服拼命地闻，女儿端上来一小碗巧克力饼，俩人你一颗我一颗，脸上挂着泪，相拥再泣。
药效上来了，我退出房间。
24/6/2022 周五
本来说好要陪她去Newtown看Oliver，临阵脱逃，实在没有勇气再经历一次恸哭。跟她说实话，怕太伤心不敢去，她回我：I
love him Jun. I love him. I love him I love
him I love him so
much
下午4点，收到她正式发来的讣告。据说还登报了，她知道我没有看实体报纸的习惯。
这几天，我就是祥林嫂，看见一个认识Amanda的人就会抹着眼泪告诉他/她发生了多么悲惨的事，没完没了，自己都讨厌自己，可看见一个认识的，还是忍不住告诉他/她，忍不住落泪。
25/6/2022 周六
老大周日要走，在同学群里说周六他来陪，下午送他过去，回来说Will情绪还好，还算稳定，他们就象往常一样一起聊天一起玩。
28/6/2022 周二 阴天 阵雨
缺根筋的老二已经在家试穿了好几遍正装，一边照镜子一边念叨：Wow，Tuxedo！I'm
wearing
Tuxedo！看他的样子，很有盼着这天到来的意思。而且问了我好几遍如果到时候哭不出来怎么办？娘说，不会的，到了那里你肯定会哭的。
终于来了。预料到太多人去没法停车，和上海朋友一家拼车去的。2点开始的仪式，1:30到达，中间走廊两边的位置已经全部坐满。正前方放着藤条做的灵柩，灵柩上铺满了白色的鲜花。孩子本人很注重环保，家长没有买贵重的棺木，上百年的时间造就的木材，弹指一挥间化为灰烬，不值得。
右前方小型弦乐队正在现场演奏。教堂台面正上方和左右上方挂着三块大屏幕，油管现场直播，方便世界各地因各种原因没来现场的亲戚朋友观看。
仪式开始：
牧师主持，致辞
唱诗班合唱
全体起立唱圣歌
Oliver的爸妈弟弟妹妹四个集体上台（恍惚间我都认不出来是他们了，第一个感觉哇好漂亮，四人一式的黑色礼服，爸爸左胸口还挂了金链子，弟弟的头发也整理过非常的干净整洁，妈妈和妹妹盘了头发，戴上了黑色的却还是美的令人窒息的礼帽，礼帽上有他们家族的徽章，仪式后妈妈说Oliver身体也躺在印有家族图标的布上。妈妈胸前挂着两串珍珠项链，一长串来自在那年印尼海啸失去亲人的朋友，另一短串来自她的妹妹。左右两个钻石耳钉，是两个儿子先后出生时老公送的礼物，本来说好等儿子结婚的时候，他们会拿到各1个耳钉。现在都归弟弟了。又哭。）
四个人爸爸弟弟妹妹妈妈依次演讲，每人都写了给Oliver的稿子，大家听着，有时笑有时哭。爸爸一上台，发言前，对着话筒来了个深呼吸，很明显在极度的克制自己。妈妈从头到尾没掉过一滴泪，事后说是吃了不哭的药，朋友问我那是什么药。我想大概是抗抑郁药或者让人兴奋的药吧。弟弟妹妹都是一边念稿一边哭，爸爸妈妈在旁边不停的拥抱孩子。
Oliver的一生照片回放，背景音乐是他们美国朋友的儿子在现场边弹吉他边唱的哈利路亚。
中学部伴随Oliver5年的老校长致辞，哽咽着读完圣经某章节。
（新一任校长和夫人也到场了，Newington小学部他当年的老师也来了。）
牧师讲道
全体祷告
家族里的男丁上台站立灵柩两侧，教堂专业人士把灵柩掉头换了方向，男丁们上去开始抬棺，同时全场起立鼓掌，Shore
的学生们统统跺脚，欢送他的离开，苏格兰的风笛在现场边演奏边带领着灵柩队伍向教堂门外走，教堂内的人们非常有秩序的一排一排跟着队伍往外，棺柩放进灵车开到特别的地方保存，我们还没出去，听到外面的同学们在大喊“Bye
Oli”。泪再次如雨下。
之后大家在教堂外相互问候，等着跟主人拥抱，礼节上他们需要抱太多的人。Amanda和他老公分别站在不同的地方接受朋友的拥抱。就看着Oli爸爸边拥抱边不停的流泪。跟我拥抱完，他又喊站在我后面的虎，走过来给手足无措的虎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完全可以不理会孩子的。体面有涵养的人在这种时候还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他本能的礼貌。
大部分人结束教堂活动后都前往Kirribilli的游艇俱乐部举行“Wake”。香槟红酒白酒无限量供应，轻点都有服务生端着盘子服务，一盘接着一盘。这里丧事除了送鲜花卡片，没有给钱的传统，暗自替主人不值，丢了至亲，还要费那么多钱办丧事。
窗外风景很美，海面和游艇，可是没人顾及。
这已经变成一个老朋友聚会场所。拥抱，聊天，碰到了老大小学时的好多同学和家长，4年前毕业后基本都没再见过，这四年的变化好大，都认不出来了，每个孩子都从少年长成了青年。
两个小时后，人群渐渐散去，再去跟主人拥抱，离开。中国人之间，碰到这样的事情都会说：节哀！他们一边拥抱一边说的是：I'm
so sorry! That's a really beautiful service! 真是不一样的文化。
葬礼，对我们来说，这事情就结束了。可对家人来说，才刚开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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