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若梦”及其它





2022年5月16日,考古一下。昨天看到“半生若梦”的题刻时间。明确是1927年。查了很多资料,无果。今日见到以下文字,从时间上看,应该就是题字的“程竞民”。“上海承园,1928年奠基,1930年落成,时年33岁的程兢民在此度过了春风得意、悠游自在的七年。之后,“城头变幻大王旗”,承园先后被日本宪兵长期盘踞,抗战胜利后由忠义救国军凌关根驻扎。再后,府邸重归程氏。为答谢命运的眷顾,樱花盛开的时节,程兢民连续三年敞开园门,任由市民观赏游乐。1948年,施燮华借用其开办四维中学。1949年复被征用,成为青年军师部。1950年6月,因生计窘迫,变卖无门,无法承担地价税,程兢民无偿把承园捐助给当地政府,承园由此成了永久性校园。”
如果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那么,千年滨海古镇压高桥的承园就是其中的一支“变奏曲”。
“变奏”之一,是建筑样式、建筑风格别出心裁。
承园既不承袭镇上诸如三德堂、庆誉堂、敬业堂之类的粉墙黛瓦马头墙,也不仿效杜氏藏书楼、姜氏住宅那种尖订廊柱铁围栏,即便是在众多中西合璧的庭院府邸中,它也称得上鹤立鸡群、独树一帜。
承园总体上采用了西式住宅、中式花园的建筑歌剧,面对园门的大道,是生活与休闲两个区域的分界线。生活区由一栋钢筋混凝土长方体小楼和西式大客厅组合而成。现年八十有五的吴耀中老人小时候常出入承园,对此留有深刻的印象。他记得,小洋楼地层为大菜间,里面拜访着沙发、西餐桌,供主任家庭成员会客,用饭。后边紧连着一间平房,是厨房。二楼房间,一间面难,一间朝西。房间不算很大,却明亮整洁。家具都取西洋式样,铜床锃亮,案桌拜访着收音机和电话机。一、二楼有盥洗室,装抽水马桶。三楼用做储藏室,阳台安置自来水箱。房子东南面设西式客厅,四壁张挂优化,靠墙一排沙发,中间是一长方形西餐桌,上铺白布,东西两头各一只椅子,南北各四只椅子,共十座。天花板上两个玻璃大吊灯光亮谣言,甚为洋派。
道路西边是花园。主体为其实恢弘的太湖石假山,其中部开挖一个小湖,湖接小溪,溪上架桥,周遭环绕花径。假山建有六角小亭,式样仿苏州留园,溪水小桥模拟江湾的叶家花园。假山则全由东瀛设计师独立设计。由于体量庞大,光用于修筑承重的地基就耗费了四十两黄金。假山错落盘曲,山洞曲折回转迤逦,入乎东中,既高大易行,又幽深迷离。倘无人向导,绕来绕去往往又回到原处。假山和亭台吃水周围,除植有龙柏、黑松、银杏、广玉兰、腊梅、野榆等本地花木外,主任还特地从东瀛移栽了二十株名贵的樱花。四季景色,沈轶刘先生曾做过生动的描绘:“每当春残夏首,繁樱绚天,碧桃匝岫,粉红骇绿,蝶醉蜂甜。秋冬则塔松龙柏,战雪青苍,无木脱霜凄之感。”倍感新奇的,是园内的碧水。它从水塔的水管流下,经过花园进口处一个幼童雕注入荷花池,池水清澈灵动,锦鳞悠游自在,游人的心情与之形成了天然的契合,甚至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变奏”之二,在于主人经营与生活方面的特立独行。
在高桥拥有高宅深院的,多为商人,他们或做粮食、五金、竹木生意,或开设皮革、食品工厂,或包揽建筑工程,其中营造商占了很大的比例。承园的主任程兢民不同,既子承父业做“飞花”(回收纺织厂加工过程中的飞絮卖给日商),更炒作美国的美化期货,是交易所的经纪人。小样楼里硕大的收音机及专线电话,即是用于收听实时行情,操控场内交易的。换言之,别人皆从事实业,而程兢民主要从事的是金融。由于信息渠道光,工于心计,博利巨大,三十余岁就成立“大腹贾”(腰缠万贯的富商)。如此的职业与收入方式,使程兢民的思维与处事方式与众殊为不同。其一是爱好交友,朋友中既有新结识生意场的同事,也有早先的故交,不少外籍人士亦是其坐上宾。当时他定期在府邸中的西餐厅搞聚餐,常客有吴锦文(交通部考绩处处长)、陈元璋(上海火柴厂老板刘鸿生账房,秘书)、钟怡芳(大营造商钟惠山之子)、王安澜(国华银行八仙桥分行行长)、沈汝生(西药贸易生意商)、沈彭年(高邮地产公司)等,十人轮流坐庄。开始自家下厨,后来到外面饭店叫菜。酒酣饭饱之余,再请朋友到假山旁凉风习习的麻将室打个通宵。其二是看重自身享受,镇上的大户建造豪宅,或为“终老计”,如印星台建印园。或兼顾子孙,如王松云建树德堂。就是于之年龄相仿的钟怡芳开建钟氏民宅,府邸也是三进深、五开间门面,面积二千平米,可供“五世同堂”。而承园,房屋面积之占地两成半,花园面积却高达七成以上。吴耀中至今记得钟怡芳和程兢民之间一端互相戏谑七成的对话。钟云“”程答:“”由此可见,程兢民在交易所的险峰恶浪博弈多年,不仅看透了世事多舛,看重及时行乐,懂得取舍;而且如同东瀛西土上流社会一般,更讲究居住环境的优美和舒畅。
“变奏”之三,是承园的命运一波三折。
上海承园,1928年奠基,1930年落成,时年33岁的程兢民在此度过了春风得意、悠游自在的七年。之后,“城头变幻大王旗”,承园先后被日本宪兵长期盘踞,抗战胜利后由忠义救国军凌关根驻扎。再后,府邸重归程氏。为答谢命运的眷顾,樱花盛开的时节,程兢民连续三年敞开园门,任由市民观赏游乐。1948年,施燮华借用其开办四维中学。1949年复被征用,成为青年军师部。1950年6月,因生计窘迫,变卖无么年,无法承担地价税,程兢民无偿把承园捐助给当地政府,承园由此成了永久性校园。
直至八十年代,承园主体建筑保存基本完好。九十年代校园改造,终遭到颠覆性的损毁。用作办公室的小洋楼和西餐厅被彻底拆除,偌大的中式花园十剩其一。当初宽广的小湖,减缩为一汪池水;幽洞奇壑,不复联通。尽管送礼的太湖危石、石孙、复制的热心桥尚存,瓜子黄杨、黑松、腊梅葱茏依旧,还陆续新建了集贤轩、明德亭、四维亭和毓秀廊。集贤轩和明德亭廊柱上镌刻了楹联。前者为:“雨过琴书润,风来翰墨香”,后者为“文章千古事,明德万年馨”,但从亭轩的名称和楹联的内容看,承园俨然已蜕变为某种校园文化的注释,与原有的内涵和韵味风马牛不相及了。也难怪“承园”的起名人沈轶刘对此深为感喟,作了如下一首七律:“湟湟江水扼罗桥,新建园林淡可描。南不重修花木记,西部谁接咏歌潮。繁樱拂地风能扫,危石撑天骨未销。三径再来应有恨,陆氏无计补松乔。”。其中的“淡”与“恨”,足以让人咀嚼与扼腕。
更让人遗憾的是,至今寻觅不到一幅承园的全景图亦或是可做拼接的一组照片。面对黄埔江畔露出地面半截的花岗岩界碑,后人无法填充园林在现实中的巨大空缺;完整的承园以及种种流风遗韵,只留存于少数老者的浮梦之中。
“承园变奏曲”,是轻快、欢乐,还是沉郁、伤痛?是明亮、润滑,还是灰暗、凝涩?像是画布上的一幅斑斓泼彩,还是舞台上的多幕悲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