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地山《空山灵雨》中的意象使用与意境追求
(2008-12-11 20:5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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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灵雨许地山散文文化 |
分类: 早早朋友的作品 |
许地山与《空山灵雨》一直很想找到喜欢许地山先生的同道中人,个人极其喜欢许先生的文章,小说空灵,散文更是仙音飘飘、佛气浓重。希望能以此文抛砖引玉。
许地山的作品在意象使用与意境追求有着某种一致性,这个特点在他的早期散文作品中尤为明显。在1925年出版的《空山灵雨》散文集中,多篇作品中出现了许多相同的意象,这些意象的使用达到了表现环境氛围与实现意境追求的作用。在这意象使用与意境创造中,作者表达出了如他在弁言中所说的“生本不乐,能够使人觉得稍微安适的,只有躺在床上那几小时,但要在那短促的时间中希冀极乐,也是不可能的事”的感慨,也叙出了自己独特的人生哲学。因此本文只针对许地山早期散文《空山灵雨》中的作品的意象使用与意境追求进行分析,希望在分析中能表达出个人的一点领悟。
在《空山灵雨》的意象使用上,许地山对某些意象进行描写有着特殊的偏爱,这些意象主要可以分为自然意象与人世意象。自然意象主要包括:水的描写,这其中包括雨和雨后以及湿气这类的描写;动植物的描写,尤以春夏季动植物描写为主。而人世意象则主要为男与女的描写。在意象使用上,许地山有着回归自然的倾向,通过大量的自然意象使用,他的作品出现的浓厚的南国气息与生命气息。除了回归自然的倾向外,还有大量使用古典意象的特点,在《空山灵雨》中,我们不难看到许多“空山、灵雨、落花、流水”之类的古典意象。
“水”的意象就曾多次出现在这些作品中:《蝉》、《愿》、《蜜蜂与农人》、《你为什么不来》、《梨花》、《海》、《难解决的问题》、《花香雾气中底梦》、《银翎底使命》等。在《空山灵雨》的作品中,许多都是发生在“雨后”的故事,“雨后”一词代表的并非仅仅是作品中故事发生的时间与状况,更多的是一种场景、画面的描写与气氛的渲染,其背后蕴含着诸多意味和感情。每当在作品的开篇读到“急雨之后”、“我从远地冒着雨回来”、“雨刚晴”等句子后,浮现在读者眼前都是那湿气浓重、细雨蒙蒙、空气里满是水汽清香与泥土味道的图景。在这样的环境下,尘世里发生着春花与清风歇后的故事,发生着夫与妻的谈论生命与佛理故事,那种中国式的古典美感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并且重复出现的“雨”的意象,亦在有意无意地渲染了南国氛围,这种浓浓地异国气氛的出现也为读者带来了清新之感。此外,“雨”与“雨后”自然为读者们带来的就是“清新”与“微冷”的感知,并且,“雨”和“雨后”本身就是对命运带来的磨难的暗示,在此,这一意象的使用达到了有如诗歌带来的错乱的效果,这是含混与混沌的,许多潜伏在读者知识背景下的感觉顺应着“雨”狂袭而来,使人们对许地山的散文的具体细节产生模糊与淡化。于是,每篇作品似乎都是在那“花香雾气中底梦”的环境下发生的,强烈的宗教哲学中的尘世感也由此出现,因此每篇文章又是有着浓重的哲学气氛与宗教色彩的。
其次,许地山所重视的另一个自然意象就是春夏季的动植物。在如下作品中,都有类似的意象描写:《蝉》、《蛇》、《笑》、《愿》、《蜜蜂与农人》、《梨花》、《荼靡》、《银翎底使命》、《桥边》等等。在这些散文中出现的春夏季的动植物有着强烈的生命色彩,首先,这些动植物多是春夏季的,这两个季节本身就是生机勃勃的,并且在此的重复的季节一致性又给人以四季如春的感觉,从而更加加重了南国色彩;其次,这些动植物的对立面大都是自然或命运,生命个体同自然和命运的对立就将生命的顽强突出出来,彰显了生命之于自然界的重要;第三,这些生命个体面对自然和命运是无奈的,采取着顺应与默默承受的态度,这时,这些命运的作弄有如佛家所言的“苦”、“难”、“债”,而这些动植物就像佛教徒一般接受这些苦难,不作任何对命运的抱怨,然而在承受命运苦难的同时,它们还一如平常地做着它们应做的事情,像《蝉》的结尾,雨水将蝉打到地上,作者并未告诉我们蝉在落地后怎样,但仅从前面“那可怜的小虫在地面慢慢地爬”的描写,我们就能知道蝉将继续如何。这些生命个体不断地在“承受”和“继续”中度过一生,许地山的“缀网劳蛛”的生命哲学在这里也有明显的表达。
在这些自然意象的使用上,也可以清晰地看出许地山散文有着很重的古代文化色彩,这些意象为我们勾勒出的分明就是一幅水汽氤氲的中国古代山水画,在这幅天人合一的图画这一角,妹妹在摇晃着梨花的树枝,“花瓣和水珠纷纷地落下来,铺得银片满地”,而那一角就是夭桃开透的深闺里,小姐慵懒懒地解着九连环口里说着:“……他为什么还不来呢?”
而《空山灵雨》的人世意象最突出的莫过于尘世中的男与女。在多篇文章中,男与女类似于对称的形式出现的,即如果文章的主角是个男人,那么必然会有一个女人作为另一个主角或隐或显地出现,他们或是夫妻,或是情人,或是朋友,这样的对称的或是圆满的人物建构又可以说在形式上实现了“完整”和“美满”,一个简单而又完整的“人世”出现在读者眼前。如以下文章:《蛇》、《笑》、《香》、《愿》、《爱底痛苦》、《你为什么不来》、《花香雾气中底梦》、《美底牢狱》、《桥边》、《处女底恐怖》、《爱流汐涨》等。无论是初晓情爱的少年间的玩闹还是夫妻间的谈禅说佛,许地山所极力表达出的是人的情感的真切,是那种返归本真的人性情感,这些小故事都是关于人性中情感的美好与天真的描述和探究,并在期间潜在地表达出自己的生命哲学,这些男女都是宗教光辉下的凡世男女,他们也如那些动物与植物一样,对自然有着虔诚的膜拜同时对自己的生命又有着强烈的热爱。这些男女的人世意象,代表着自然,更代表着生命。
通过这些意象的使用,一个许地山特有的文章意境展现在读者眼前。在《空山灵雨》中,个人认为许地山一直在展现如下的意境。
首先是不圆满的美的意境。这一意境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一定的宗教色彩的,并且其所诉求的“美”是通过平静、无、空来实现的,而对这种意境的追求又恰恰是许地山对自己的生命哲学的表达。如《蝉》的结尾蝉被雨水打落,等待它的将是又一次的攀爬和一个不能预期的后果,然而“爬”却告诉了我们蝉对待命运的自然的态度,于此,我们也不再担心它是否会被蚂蚁与野鸟伤害,即便是被伤害了,这也是生命本身,对待命运的“放开”和“淡然”的态度使这种不圆满的美好的意境突显出来。而《愚妇人》的结尾樵夫终不能劝解那个妇人,妇人的伤心不可排解,但从这样的结尾处又别有一分对于人世的“看开”体现出来,妇人于生育的希望不能实现,这痛苦是她所承受的,然而她却能因此逃避开“生儿育女”的苦而享受“不曾怀过胎的妇人的福气”,尽管她只能感知痛苦而不知自己所享受的快乐,但这就是人生本身,芸芸众生的苦与乐不过如此,许地山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将这些苦乐看淡了,作为读者的我们也便从这分“看淡”中体味出快乐来,这个故事虽不完满,然而美与快乐却依然存在着。
第二是对于宁静这一人性本源希望的意境的追求。在《空山灵雨》中,许多篇文章在结尾处所追求的都是通过淡然、看开的手段实现宁静与寂静。许地山对于“静”的追求十分明显,这里,静不光会存在写作者那里,还会在文章中以及读者那里,而同时,“静”又与《空山灵雨》中所希望表现和探求的人生终极快乐有着某种呼应。如在《爱底痛苦》的结尾这一描写“孩子受他底安慰,也就忘了痛苦,安静过来了。现在吵闹底,只剩下外间急雨底声音”。人世的吵闹最终会复归于“静”,而自然的“闹”又真的是“闹”吗?“静”的意境似乎也是作者希望告诉读者的个体生命的最佳生存状态,这又是和佛家、道家的“空”与“无”的极乐状态何其的相似。
第三是空、无的宗教启示性意境的追求。《空山灵雨》中的多篇文章都是让人读过后若有所悟的,这也是作者希望实现的启示性意境。特别是佛道的空、无哲学所能带来的启示,是作者希望表达的。如《桥边》的结尾“我们一同到蔗园去,芳哥方才的忧郁也和糖汁一同吞下去了”以及《别话》的结尾,丈夫终是不能阻止素辉生命的终结,只能看着她的昏睡的形态暗暗地落泪。在这些小故事的结尾处,生命里一切的爱恨情仇、苦与乐,都终归于空和无,我们看到的是一切消失后的平静和淡然,体会到的是在这种平静与淡然里的“去”的快乐。于这样的意境中,使人深深地陷入关于生命的沉思。
第四则是回归古典的意境追求。如前面自然意象的中国古代色彩部分所述,《空山灵雨》的文章有着如隐士一般的乐山好水以及涉及道家文化的“步仙”倾向的追求。许地山在这种复归古典的意境中表现出逃离“软红十丈”的快乐,对笑看落花流水的意境的追求的同时也是对这种出世之乐的追求。《梨花》的结尾就是如此:
“落下来底花瓣,有些被她们底鞋印入泥中;有些粘在妹妹身上,被她带走;有些浮在池面,被鱼儿衔入水里。那多情的燕子不歇把鞋印上的残瓣和软泥一同衔在口中,到梁上去,构成他们底香巢。”
在《空山灵雨》中,这些独特的意象使用与意境展现使整部集子的四十五篇散文带有着空山旷野的清新气息,许地山式的“空山灵雨”之美与蕴含浓重的宗教色彩的生命哲学也随之表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