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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油加醋,再谈铜版

(2015-10-26 22:41:50)
分类: 求不妄

再谈“铜版”一词义同“监本”

对中国古籍版本鉴定和研究中的“铜版”问题,笔者曾在《文津学志》第五辑发表过《谈铜版》一文。此文的一部分旨在说明,无论是文献中出现的“铜版(铜板)”典籍记载,如五代“天福铜版”九经,还是清代流传至今的很多标榜“铜版”的科举用书,其“铜版”一词都不是对印版材质的真实说明,而是古代出版业惯用的一个带有广告性质的词语,表示书籍的文字经过官方校定,准确无误。铜版略同于监本,即定本之义。

这个观点建立在全面论证之上,如通过对实物的鉴定,确认现存“铜版”科举用书均为木版所印;清代以前的青铜铸造和雕刻技术难以制成用来印刷的大套书版;中国历朝皆实行禁止民间制造使用铜器的政策;宋代和清代出版广告中对“监本”与“铜版”的特点表述近似,等等。

但在写作《谈铜版》一文时,笔者因所见不广,未能提供“铜版”语义等同于“监本”的直接的文献和实物证据。当时我说:“将历史上的有关信息贯穿起来,虽然尚无直接证据,但可用间接证据组成有说服力的证据链,说明‘铜版’是长期在科举用书出版圈内流行的一个词语,代指‘监本’。又说:“可以说明‘铜板’性质的文字资料少,实物断层,也并非因为这个词语使用范围小、时间短,而是因为这类科举用书都是敲门砖,用后即丢,无人重视。历来藏书家不搜集这类书,即便买过、读过、用过,也不会著录在藏书目录中,因此难得有文字资料可以引用。就像现代家庭以及图书馆不收藏中、小学生考试读物一样,古今情理,可以概见。不过对于‘铜板四书五经’,虽然各大图书馆收藏得不多,民间和中小图书馆的收藏总量应该较多,假以时日,应会有更多可以表明‘铜板’真正意义的资料,包括清以前的资料出现。那时就可以加强证据链中薄弱的环节了。”

现在看,得出这个结论、做出这个说明并不算鲁莽,因为经过几年的搜寻,特别是对网上资源、国外图书馆藏书的检索利用,可以发现明清社会大量使用的“铜版”一词,很多就是用来表达“确定”不可更改之义的,而且一些存世古书中监本”“铜版作为同义词可以互换使用,这就补足了上述证据链的缺环。现在可以肯定地说,至少从明末到清末,出版业的所谓“铜版”,只是一个用来标榜“定本”“校对无讹”的词语,并不存在铜质印版实物。而更早的宋元时期,“铜版”应该也是此义。兹就有关问题再作论证。

一、明清语言中“铜版”表示“不可更改”

检索明清古籍数据库,可见铜版”(或“铜板”,二词同义异形)其义有三。一是用铜制作的印版,如印刷纸钞、盐引的铜版,实有其物;二是制作器具的铜版材,也实有其物;三是进入日常语言的“铜版”,则与铜无关,只是一个带有譬喻色彩的词语。

明代南京后湖黄册库保存着数以百万册计的黄册,即登记户口、赋税的籍册,被民间俗称为“铜版册”。正德九年(1514),南京户科给事中兼管后湖黄册库事务赵官编成《后湖志》一书,其跋云:

始官髫龀,僻居于蜀,闻父老相传,金陵后湖有所谓铜版册者,藏之中洲,非公事罔敢擅越,望之若仙山。[①]

赵官是正德六年进士,他年幼时即听到“父老相传”,则“铜版册”的说法产生得很早了。与赵官参互考订《后湖志》并作序的杨廉,曾有诗吟咏“铜版册”。《杨文恪公文集》卷二《和储静夫户侍玄武湖二首》之一云:

群公湖上欣持杯,此会难再须徘徊。百年籍册比铜版(俗传,军匠后湖有铜版,不得改窜),祖皇严令如春雷。就中半字谁敢裂,冤抑扣之自能雪……”[②]

这首作于正德七年的诗,将“铜版册”的性质说得清清楚楚。明代黄册都是抄写的,并非印刷品,而且有严格的编写标准,不得有一字涂改。它所能“比铜版”的特性,就是“不得改窜”“就中半字谁敢裂”。

按明太祖所定制度,无论是户籍还是赋役,只要登记在黄册上,就要世代遵行,不得更改。罗懋登《新刻全像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卷之十八“一班鬼诉冤取命,崔判官秉笔无私”:

第十一宗是三千名步卒……都说道:我们都是爪哇国上铜册的军人,跟随总兵官出阵,大败而归,被南朝诸将擒获。’”[③]

虽小说家言,也可见“铜版册”对社会影响之深。

明冒日乾《存笥小草》卷六记录了他知安陆县时的一则判词:

“叶廷蕙,春四籍也。春四不可则跳而之太四,太四不可则又跳而之春二,三徙承间而徭不及焉,亦大巧避哉!蕙称里役系铸铜版,似不可践更。乃原贯某里某甲独非铸铜版乎?而何徙之数也!其词游矣。合与王位敏朋收南粮,不许避役。”[④]  

此处铸铜版直接表示登记在册、不可改变之义。

上述两例都和黄册有些关联。也有毫不相关的。明陈汝元《金莲记》下第十九出“饭鱼”,写苏轼因乌台诗案入狱,受到狱官勒索羞辱,苏轼唱道:

我本是待漏的列鹓行、冠盖俦,操觚的焕蛇神、词赋首,端只为墨狼骄飞越三江口,因此上剑龙嘶凄凉八月舟,到做了楚大夫铜版羞,怎免得贾大傅承尘疚,怕对西风弄蒯缑(明末毛氏汲古阁刻《六十种曲》本)。”[⑤]

《汉语大词典》在注释“铜版”时,引此句为例,说是“用铜铸成或用铜板刻成的印版。然而,无论楚大夫屈原还是苏轼,其被谗蒙羞的情境都与印版无关,这里的铜版羞意指不可改变、难以摆脱的羞辱《汉语大词典》的解释,实属误读。

崇祯进士金堡(1614-1681)明亡后于丹霞山为僧,法号澹归、今释,撰有《遍行堂集》。《续集》卷十他写给栖贤寺角子虬和尙的信中说:

十一来,却又硬差排作丹霞化主。天下无不散底筵席,不可离了丹霞,常将一条绳子吊住也。仔细思量,澹归是铜板刋定一名化主,除却化主更无丝毫用处。”[⑥]

所谓“铜版刊定”,不仅与印刷无关,也与黄册无关,只用来表示“命中注定、改变不了”的意思。

还可以举出更多例子,但这些已可说明,从明至清,“铜版”在铜质印版的实体外,另引申出“刊定”之义。这应是由于宋、元、明三代纸钞、盐引等重要凭证都用铜版印刷,这些铜印版的内容由国家确定,一经铸成即不得修改,也无法修改,而又可长久使用保存,由此产生出“铜版”“铸铜版”这样的超越了印刷行为而进入大众语言的词语。这是印刷特别是印钞技术对社会产生影响的表现。

 

二、明清书中“铜版”与“监本”可同义互换

 

古时国子监的一个职责,是作为国家出版机构,向社会提供被称为“监本”的标准文本。监本的特点是文字经过国家审定,没有错误,也不可更改,即所谓“定本”。这与“铜版”的特点恰相符合。在当时,书籍出版业是难以制成印书铜版的,于是“铜版”就成为出版质量最高标准的象征。出版业用“铜版”来称呼“监本”,以表示其作为“定本”的最高水准。

清初人陆舜撰《陆吴州集》,开篇是一首《拟御制十三经序》,略云:

“朕惟皇祖基命,用肇造我国家。及我太宗,仰承天庥,拓疆展土,奄有万邦。洪惟我幼冲人缵承丕绪……庶几考古定宪,师圣益愚,近法宪章,远通经术……则有十三经,为易、诗、书、春秋、礼记以及周礼、仪礼、论语、孟子、公羊、谷梁、孝经、尔雅……用特取所谓十三经者,寿之铜版,藏诸太学,以广为颁行,俾人人务崇实学、湛乎经术……”[⑦]

陆舜生于明万历四十五年(1617),康熙三年(1664)进士。此文用顺治帝甫登基时口气,当作于入清后不久。可见时人心目中的“太学”(国子监)所刻书即为“铜版”之书。

再来看看流传至今的那些标榜“铜版”的科举用书。在中国,这些书不受重视,不在藏书家的收藏之列,但在国外图书馆,它们和其他中文书籍受到同等对待,更容易保存下来并得到详细著录。德国的两家图书馆即藏有数部清代举业书,明确将“铜版”指向“国子监本”。

如柏林的德国国家图书馆藏《易经正文》,封面题“道光戊子新镌,铜板易经正文,振贤堂藏板”,卷端题“监本易经全文卷之一”(图1)。属同一套书的还有《诗经正文》,也是封面题“铜板”,卷端题“监本”(图2)。这两部书封面的“铜板”相当于卷端的“监本”,二词可以互换,为同义词[⑧]

 

添油加醋,再谈铜版 

图1

添油加醋,再谈铜版


图2

 

再如慕尼黑的巴伐利亚州立图书馆藏《四书章句》,封面题“甲戌年新镌,铜板四书监本,五云楼梓”(图3左),将“铜板”视为“监本”的出版形态。“甲戌”上未署年号,该图书馆著录为嘉庆十九年,当有所据[⑨]

添油加醋,再谈铜版

 

图3

 

又如柏林的国家图书馆所藏《四书正文》,封面题“审音辨画校订无讹,里如堂四书正文”,每卷卷端题名不一,如《论语》题“振贤堂遵依国子监铜板原本四书正文”(图3右),《孟子》题“□□□较正监韵分章分节四书全文”,二、三两行则题“遵依国子监铜板原本;经魁陈豸廊寰甫校”,也是将“铜板”视为国子监本的出版形态(图4左)。

此书未题刊刻年代,据字体当为清后期刻本。法国汉学家茹莲(今通译儒莲,Stanislas Julien ,1797-1873)在1824年(清道光二十四年,甲申)出版《孟子》的拉丁文译本,并在下册附印了中文版本,题为《西讲孟子》。首页前三行分题“刻石堂较正监韵分章分节四书正文;遵依国子监铜板原本;尔梁茹莲司他泥缌喇涘校”(图4右),内容和版式与这部德藏《四书正文》显然为同一系统,惟将“原本”误为“原木”。

添油加醋,再谈铜版



图4

 

按此《四书正文》的祖本,当为一个明末刻本。这从卷端的“监韵”“经魁”等明代习用语,以及将“校正”写作“较正”等可以看得出来。校订者当为广东顺德人陈豸,万历十九年举人,历任槁城、福州教谕,福州海防同知,在万历四十二年因被在福州监税的太监高寀拘为人质而入史,官终庆远知府。陈豸的字在书中写作“廊寰”,不辞,实应为“廓寰”,盖数百年辗转翻刻而致误(德国国家图书馆书目又将作者误为“陈豸廊),叶向高《苍霞续集》卷三《送陈廓寰公祖署邑还郡序》可证。柳存仁撰《百年来之英译<</span>论语>其一》,著录了1898年香港荷理活道有Man Yu Tong(文友堂?)刊印的英汉合璧之《中西四书》,凡六册,封面题署“光绪三十年正月点石斋石印”,《大学》部分首页署“经魁陈豸廓寰甫校”[⑩],这是“廊寰”乃“廓寰”之误的另一例证。

柳存仁所见《中西四书》的《论》《孟》部分,题署“特赐进士颜茂猷壮其较正”。柳氏谓检清代进士及游学毕业进士,均无颜茂猷其人。实则颜茂猷并非清代进士,而是明崇祯七年进士。书坊将他与陈豸牵合在一起“分校”《四书》,也再次证明陈豸为明代人,上述《四书正文》的祖本系明末刻本。

德国国家图书馆还藏有另一部《四书正文》,只存《论语》两册,上册卷端题“里如堂遵依国子监铜板原本四书正文;经魁陈豸廊寰甫校”,下册卷端题“省城醉经楼较正监韵分章分节四书正文”,两册字体、纸张均不相同,实为配本。由此可见当时此类书标榜“铜版”的风气之盛。

明清两代科举制度一成不变,使为科举服务的出版业也陷入停滞,举业用书辗转翻刻,明人编的书到清末还在使用,号称“铜版”“监本”却错讹不堪,这固然是读书人的悲哀,但也给我们留下了表明铜版真实含义的难得资料。

“铜板”即“国子监原本”,通此一义,再来读张秀民《中国印刷史》所谓江宁铜版,即清雍正八年(1730)启盛堂印《四书体注》的朱印广告“《体注》一书行世已久……余不惜工本,将铜版精刊,字迹端楷,点画无讹”,就会豁然开朗:所谓“将铜版精刊”,即遵依国子监铜板原本精刊,并无神奇可言。启盛堂印《四书体注》只是一部坊刻的木雕版举业用书,其版与“铜”并无相干。

这也说明了为何即使在乾嘉考据盛时,也没有人对重要的天福铜版进行考证。因为那时的人都读着版”书,知道“铜版”的真实含义。只有到了清末,去古愈远,其本义才渐渐迷失。

虽然明清书坊将“铜版”与“监本”混为一谈,但并不表明这些“铜版”书真的是根据监本翻刻的,或者与国子监有什么关系。实际上,很多标榜“监本”的书,与国子监也没有关系,它们只是书坊浮夸的广告语。在对历代国子监刻书的研究中,也需要注意不被监本二字误导。

至此,我们解决了两个问题:一是从明至清,“铜版(铜板)一词有纯语言范畴的“确定”不可更改之义。二是清代保存至今的印有“铜版(铜板)”字样的科举用书,其版均为木雕版,而非实有铜质印版。出版业标榜的“铜版”书即“国子监刻书”,取其“国家定本”“正确无误”之义,中国印刷史上的铜版疑案,其实是一个单纯的语言问题。

由此上溯到明代以前那些与出版有关的“铜版”传说,如“天福铜版”,我在《谈铜版》一文中已论证其为“天福监本”,新发现的这些后世史料,有效地加强了证据链。试看,北宋人将刊刻监本七经的举动称作“正石经之讹舛,镂金版以流传”,明末清初人将刊刻监本十三经称作“寿之铜版,藏诸太学”、将依据监本刻书称为“遵依国子监铜版原本”,再加上明清大众语言中“铜版”的“不可更改”“定本”语义,宋元人口中那些从未见过实物,技术上、经济上、法律上又不可能实现的“铜版”,理应也是语言问题,一个说辞而已。今后随着更多文献资源可以利用,很可能发现更直接的证据,像解决明清时期的“铜版”问题一样,彻底解决宋元的“铜版”问题。

 



[] 《南京稀见文献丛刊  后湖志》,第293页,南京出版社,2011年。

[] 《续修四库全书》第1332册第396页。

[] 《古本小说集成》第五辑第33册第241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

[] 《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60册第722页。

[] 明毛晋编《六十种曲》第六册第五九页,中华书局,1958年。

[] 《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28册第510页。

[] 《清代诗文集汇编》第49册第二五七页。

[] 《国际汉学 4辑》第112页。大象出版社,1999年。


刊于《文津学志》第八辑,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8月。

感谢国图师友和编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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