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介祺论刻古书

刻书固是极劳心力之事，刻古人书尤甚。古人书，只是有法有力，今人不解，所以易失其真，然不必畏之也。苟有真本在，钩既用心校之，刻再用心校之，勿惜试刻之小费，勿惮校勘之精心，得一良工，则书可成矣。野人自著，则未必久传，精心为古人传之，则必与古人共不朽矣。勇退之高、一生好古之笃，焉可不以俸馀刻几卷古人文字，付令侄印亭守之耶？

一、不可不力争上游。刻钟鼎文字，则文字之第一义矣。今日拓本如是流传之多，所谓于斯为盛者，此其时矣。秦相文字，则其次矣。释文之役，当分任之。得古书法之真，释即误，后来犹可正之。古人义理能通之，自是天地古今生人之第一义，此则居其二矣。秦以下，则艺矣，不足与钟鼎并论也。既居日下，或在南邦，文人萃止，良工亦集，有力则工乐从事，讲求讨论，省试揣炼，则工可良。患不肯与不肯用心耳，何必以无好手为难乎？

一、钩字须执笔正，中锋运腕而指不动，自下笔处聚力聚精神，贯注无失毫发。下笔住笔乃法所在，乃力所聚，尤须精心。忌指动；忌描；忌软；忌走，油纸动则一字走或一行走，须压重。至移动后则必须逐字、逐画、逐行审之；忌钩内边，油纸隔目，易见内边，难于目从上下正在字边，又不为笔尖所映蔽。

一、选版以不裂不节不白皮为上。

一、磨版以用石磨细为要。磨细则字面光平而细，无斧凿痕。

一、版木横截处易裂，漆涂或血灰涂之为佳。

一、刻木亦忌指动，指动则刀邪。刻木[本]尤忌刀遇木理坚处而不能断，遇木理软处而随之易邪；刻有法之字不可失法；可有力之字不可省力而不留刀；刻木宜以刀细切字边而以心力贯注之；刻木宜直下勿偏使少印即易失神；刻木版底字根宜修净。

一、刷印版干易损，多印版软易损；墨粗、墨少水多、刷重、刷棕丝粗，皆宜损。

一、纸宜用棉料耐久者。

愚既不能北至燕南至吴，自刻所藏金文，遂屡为同志者言之，鲜有合者，盖不知古文字之至足重，而徒思我之何以传，是以不能有真知灼见定力也。不摹其字而徒释其文，后之读者徒增慨叹，古之遗者日就湮没，此学问之事，岂玩好之奇耶？噫！

录自鲍康《观古阁续丛稿·再为伯寅题彝器款识·附陈寿卿书》。部分内容亦见陈介祺《簠斋传古别录》，文字互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