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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成长的小小史诗:洪浩长篇小说《北风啊北风》读札

(2023-12-01 10:14:40)
标签:

洪浩

北风啊北风》

《山东文学》

分类: 评论性文字

(刊于《山东文学》2023年第12期)

成长的小小史诗

——洪浩长篇小说《北风啊北风》读札

 

钟岩松

 

生活中常常有这样那样的机缘巧合。在读洪浩的长篇小说《北风啊北风》(漓江出版社2022年8月版。下称《北风》)之前,我刚刚读完《浮生六记》(沈复著,半枝半影译,中国华侨出版社2018年4月版)。在我看来,两部相距二百年的自传性质的文本,既相似又有些不同:沈复用散淡优美的笔调,记录了自己的命运悲欢,诉说了心中的缱绻情愫;而洪浩则以诗意笔触截取童年故事,描述心灵成长的轨迹,揭示其对整个人生的影响。而其相似之处,正如《浮生六记》译者在前言中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关于成长和心灵的故事,一个人心灵的小小史诗。”“……好像不那么纯粹,又有一点沉重。但是相信我,它仍然是美好的,真诚而动人。”

 

一、整理记忆与探究心灵

 

《北风》是一部以散文风格创作,由独立成章的短制连缀起来的长篇。作品如同一个可观的集装箱,装载的首先是主人公童年和少年的成长史,也包括他的家族史。我们知道,记录个人的生命史,是写作者发自本能的自觉。沈复在书中说:“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浮生六记·闺房记乐》)洪浩在《北风》中也有类似说法:

 

我常常想,我为什么要写作呢?写作能给我带来什么?但有一点,我想我是得到了,那就是:整理记忆的本事,一个聊以自慰的本事。我记下了许多事情,留下了自己无足道但敝帚自珍的痕迹和印记。(第十二章《猫和狗·老黑猫》)

 

二者的表述如出一辙,表明了作家有同样的回顾生命反思自我的情结。然而,文字并不能还原生活,一件件看似工整码放的“实录”,不过是一种艺术的“情景再现”,说到底仍属虚构,正如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所言:“对于一个天才作家而言,所谓的真实生活是不存在的,他必须创造一个真实,以及它必然的后果。”(《俄罗斯文学讲稿》,上海三联书店20154月版)《北风》貌似非虚构,语言节制,章法有度,逻辑严谨,然而却在不温不火的叙述间运用了幻觉、穿越、魔幻等艺术手段,同时将童话、寓言、传说嵌入其中,使得那些久远的故事显现出拷贝般的细腻肌理,并笼罩在诗意的氛围之中。作家在对童年记忆的回顾、梳理与分析中,还不时运用诸如生命哲学、心理学、社会学的一些知识,深入揭示事件的本质以及所潜藏的意义,使得文本既不缺少生动描摹的感性,也别开生面地拥有了勇于思辨的理性。而每章末尾诗歌文本的植入,使得整部作品的叙事虚实相间,情景交融,诗意氤氲,玲珑剔透。由此观之,《北风》是一个具有复合意味的文本,风格明显有别于传记,其结构方式和叙事语言趋于小说。如此这般的质地,自然属于真正的纯文学。

《北风》的主人公聪颖早慧,孩提时即对文字有莫名的热爱,并表现出稚拙可爱的表达欲:“在认字的同时我就开始写字了。我用所认识的可怜的几个字组织句子,表达我对协作的热衷,我最早写下的句子是:一天一个工人下了一个大牛大牛又下了一个小牛。”四五岁时,他对阅读产生了极大渴望,开始搜寻字纸阅读,成为村里识字最多的小孩,五六岁就能给北京的姨妈写信,还以家里的粮柜为发表阵地,与哥哥比赛写诗画画;小学三年级作文写得不错,还能独立办学校墙报,协助老师做文字活儿;五年级写出了让“大舅妈唏嘘不止”的《黑猫传》;高中第一学期的作文被老师当作范文选入讲义,并在老师的启发下开始不断地写诗。凡此种种,都表明了他的爱好,也预示了文学与写作在他此后生命中的重要意义。作品里有句话:“一个作家的写作资源取决于他的童年。”(缀章《樱桃之夜》)这是主人公的有感而发,是关于写作的一个领悟。这个出身于另类家庭因而饱受歧视、孤立的男孩,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这是作家难得的心理品格。而阅读和写作,让他领略了遐思世界的精彩,也让孤独的他获得了自信。

 

读与写,将我从贫乏和寂寞中拯救出来,又让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那些寂静安谧的乡村之夜,当我将一个巨大的头颅的影子,印在我们家没抹石灰因而显得晦暗的土墙上的时候,当我蜷曲着瘦弱的身躯躺在并不温暖的被窝里,倾听北风呼啸等待梦境降临的时候,我知道,书正驮着我的心,飞离我们家的篱笆小院,飞离小村林泉,飞出苍茫夜色,飞入血色黎明,在遥远的地方做浪漫的诗意的旅行……(第十一章《少年诗章·飞翔》)

 

由此观之,这样一部书的写作,是作家洪浩情感驱动之下的生命自觉,也是作品中的男孩始终不渝的文学追求的继续。

《北风》记人叙事的终极目的似乎不惟为“传”,其着力之处在于透过琐碎的生活表象,和诡谲的命运背后政治与社会的动因,勘探人物心灵成长与人格生成的秘密。而对所处社会政治生态、历史文化背景等要素的揭示与挖掘,也有一定批判现实主义色彩和跨越时空的意义。

作品以现在的“我”内向、孤僻、怯懦、多愁善感、向往温情的性格为回溯探源的坐标点,细致入微地写了母亲、父亲、老师、玩伴、同学等具体人物对其童年和少年时期心灵成长的影响。在很多章节中,可看出作家对教育的作用格外重视。书中有这样的分析:“母亲的教育方式与她曾经的教师生涯大有关系。母亲的说教是制约心灵的,它比打骂更能使孩子由衷地畏惧。多年以后我觉得,母亲严格的教育有好的一面,也包含了弊病。我们很少犯错误,但同时又有另外的缺陷,那就是一律压抑,处世办事放不开,谨小慎微,优柔寡断。”(第四章《小村的孩子·酒窝》)在回望刚上小学时同学之间的打架时,作家如此说,“对于这类官司,老师一般是各打三十大板,统统赶出教师罚站。有时出于对受伤较重的一方的怜悯,便给另一方补上一巴掌,让双方都哭出声来。”所以,“在学校里,老师是让我心生恐惧的角色,她的粗暴尽管很少针对规矩的我,但作为旁观者我还是战战兢兢。”(第七章《懵懂年龄·上学》)如此,“我”不愿上学,开始找各种理由频繁逃课,“这样具有恶性循环意味的旷课,对我真是一种摧残。它使本来就胆小的我变得更加胆小,也使我变得更加敏感和脆弱。”(同上)

对于赏识和爱护自己的老师,作品着墨不少。当遇到懂得欣赏自己的老师时,即使是遥忆也难抑喜悦,比如小学时的吴老师。“我跟吴老师读了两年书,小学时代所有美好的记忆都集中在这两年里。吴老师是第一位发现我有写作才能的老师,他对我作文的点评令我感动。”(第九章《敏感的心·赏识》)老师就是孩子理想与信仰的播种人,当“喜欢我,欣赏我,待我如同亲生儿子”的丛老师在一份家长报告书上,写下“心地纯洁而善良,为人真诚而文雅;聪慧而且感情丰富,内向所以敏感沉静”的评语时,“我逐字琢磨过,同时暗下决心:一定要做一个好孩子,不能辜负了老师的期望”(第十章《小路崎岖·表扬》)。重新找回的自信对于儿童的心灵而言,是一种珍贵的精神力量,能够促人向上和向善。初中时,少年的“我”又遇到一位热爱文学,并在读与写方面给予自己很多鼓励和启发的朱老师,一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诗人的。其实,你已经是一个诗人了!”让少年获得了空前的荣耀感,梦想也因此生出双翼:“在七中读书的三年,阅读和写作是我最重要的事情,那是我学诗的启蒙岁月,是我最纯挚的追求时光。……书蛊惑了我、牵引了我,照亮了我少年的心……”(第十一章《少年诗章·飞翔》)。此番带有感激之情的文字,也蕴含着彼时的满怀豪情。

 

二、成长之痛与命运之因

 

当然,作家更为关注的是精神人格生成的深层动因。他以揭开记忆血痂的方式,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探析了父母的不和以及母亲对“我”心灵的某种伤害,触角探进社会政治、人伦道德等层面。透过父母的心理状态,也揭示了一场政治风暴对普通知识分子的人性摧残。从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母亲的抱怨和父亲的窝囊,既来自生活的穷困和苦难,也有世俗伦理的无常捉弄,更有社会政治在个人命运中施加的戕害。这些因素共同作用于他们的人生,侵蚀并损伤着他们以及后代的精神生命。

作品重点写了母亲,塑造了一个置身于特殊境遇里的母亲的独特形象。母亲身上有着天下慈母所有的母爱和美德,也有与很多母亲不一样的地方。母亲出生于读书世家,“外祖父是很有才气的读书人,曾经写过戏剧”;母亲受过良好的教育,参加工作后曾经是全县优秀教师;母亲循循善诱,懂得如何教育孩子,“她所有要向我灌输的道理,都有一个相应的故事引领,因此我在接受一个故事的同时其实还接受了一个道理,或者说在听取一个故事的时候首先听了一个有意思的故事”(第七章《懵懂年龄·上学);母亲正直,理性,有原则,“是一个有思想的人,看问题总能一针见血,说到点子上”(第八章《是是非非·评价》)。但是很快,一连串的变故接踵而至:先是母亲最喜爱的三弟因为买甜瓜偷拿了家里的钱,外祖母用不打不骂、限期还钱的软暴力施加惩罚,导致18岁的三弟自杀。母亲看透人伦的无情,伤痛过度导致抑郁;接着,因为精神恍惚且已大龄,“迫切需要有个人来安慰她极度孤独的心”,所以放弃了青春恋情,与离过婚的“西莱子”的父亲仓促成婚,这为婚后母亲把父亲当成“出气筒”埋下了伏笔;不久,整风运动汹汹而来,父亲被下放改造,母亲受到牵连,随后也被劝退。夫妻俩双双丢掉公职,成了土里刨食的农民;天灾人祸叠加,长达三年的灾难也意外降临。父亲身怯力弱,而且因“西莱子”身份被村人揶揄、排挤,只能拿跟妇女差不多的工分,所以日子的艰窘可想而知;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患上了肺心病,日子如同雪上加霜……贫贱夫妻百事哀,母亲自此变得刻薄、偏执、暴戾,于是有了无休止的抱怨、愤怒。到了后来,情绪败坏而情感撕裂的母亲,连身上残存的虚弱的母爱都显得冷酷而锋利。

《猫和狗·老黑猫》一节,刻意描写了母亲与“我”一起目睹老黑猫对小黑猫了断母子情的悲戚场面,并记下了母亲的领悟:“当断则断。动物出于生存本能,不得不如此!”接下来,自知来日无多的母亲像老黑猫一样,用不可理喻的绝情,折磨着她最亲近的人“她咳嗽,喘息,吐痰,咒骂疾病、命运、自己和父亲,也动辄斥责哥哥、姐姐和我。她毫不忌讳死,好像死是一个什么玩意儿,就在她口袋里装着,她随时可以掏出来给我们看看。她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死了以后,看你们怎么办!’搞得一家人都很烦。病魔折磨着母亲,母亲折磨着我们。我常想:家是一个什么东西啊!就像一个冰窖,没有一点温暖。”(第十二章《猫和狗·老黑猫》)被病魔折磨的母亲是无奈的,她心底埋着太多的牵挂和忧虑,她试图用伤透心的方式与亲情做一个了断,不想让家人因她的死而过度悲伤。文中还有这样一些细节:母亲以冷酷的表情当着“我”的面告诉父亲,说她现在一点都不亲“我”;母亲临终前一个月,在天寒地冻的时节,硬逼父亲和“我”走村串户收酒瓶子卖钱……这些,曾一度对男孩“我”构成了某种程度的伤害,但是成年以后,他终于理解了母亲,并对母爱与温情的被毁损做了断然否认:“那个说她一点都不亲我的母亲,不是我真正的母亲。我只想牢牢抓住十岁以前母亲留给我的美好印象,不让它们沉没、消失。我要维护我的母爱,我要修改母亲后来的形象。”(同上)

对于父亲,作品虽然留墨不多。但是,通过下面这段简单概括的文字,结合分散在各章节里有关叙述,还是能够还原出一个真实的父亲的形象。这是怎样一个另类的父亲呢?一个满腹才华的远离故土的人,一个蒙冤因而改变了命运的人,一个“在母亲身影下窝囊了一辈子”的人,一个被村里人调戏揶揄却“浑然不觉,谈笑依然”的人,一个“不为难自己,从来不肯干力所不及的事情”,一度拿过妇女工分的父亲,一个拒绝再次回归公家单位、甘愿身处边缘的人。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个凭知识和努力改变了他所栖居的这个小村的面貌,并赢得和找回了一个知识人的尊严的人。他话语不多,但有自己的哲学,也绝不是一个对妻子儿女不负责任的人:

 

母亲去世以后,有一次,我和父亲到山上锄地,歇息的时候,两个人坐在草坡上,父亲跟我说了很多话。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跟我谈心,说到了老子和庄子,涉及“无为”和“逍遥”。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父亲说出了他一生中非常重要的话,那是一个落魄者的人生哲学。但是,父亲后来又说:

“你要多读书,要做个有学问的人。你要知道,你是南轩先生的后代。”

父亲提到了那位遥远的祖先。

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眯缝着眼睛,在看南方天际下那一线蓝色的山影,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第三章《西部老家·祖先》)

 

父亲是儿女的血脉之源。如果说母亲对“我”的塑造是以复杂的形式所施加的,那么父亲对“我”的影响则是一种家族血脉的滋润,一种生生不息的传承。因为一生遥望南轩先生,父亲才有了精神上的卓然独立,有了藐视苦难的坚韧,有了淡然处世的高贵,而“我”在童年和少年时代所表现出来的温情与文雅、隐忍与坚韧、宽容与固执等品质,无疑又是父亲的翻版。

 

三、现代技巧与情感密码

 

叙事方式的选择是至关重要的,信息能否有效传递,情感能否尽情释放,均与此有关。《北风》的叙事中,是含有现代乃至后现代技巧的,正因借助于这些,作家成功地抵达了自由挥洒之境。

如前所述,“整理记忆”是作品旨趣之所在。像传记文学通常秉持的原则一样,《北风》也是以主人公的生理年龄为叙事脉络,从出生写到了上初中,从零岁写到了14岁。这种按时间线顺叙的好处是眉目清晰,但是,如果缺乏吸引眼球的内容,可能会读来乏味。可是,毫无人生传奇的《北风》,不仅能让读者一口气读完,而且还有打动人的力量,这显然是有点不同凡响的。在我看来,这与作家精心的运筹设计有关。不难发现,文本的显在特点在于采用了多点位多视角的叙事策略,每一章每一节都有一个可供品咂的点。在叙述家族史时,作品多以名词为章节标题,如“篱笆”“小院”“房子”“家具”“老宅”“老家”“祖先”等等;而在叙述“我”的成长史时,常以“我”的心理事件为中心,通过诸如“挨揍”“异类”“畏惧”“冤屈”“敏感”“难堪”之类的章节标题,凝聚并呈现童年记忆中的点滴。在此,冗长的线性叙事容易导致的疲劳被规避了,作品也显得简洁凝练,从容不迫,意趣饱满,深具艺术感染力。

叙事上另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在往昔与当下之间时常游走穿越。中年洪浩的回顾讲述,与童年洪浩的情景再现,时而交叉叠合,时而平行延展,形成了自由而怪诞的情节效果,牢牢地吸附了读者的阅读欲望。如作品开篇,短短的篇幅里,叙述在幼年的“我”与此刻的“我”之间,几度往复穿梭:

 

1968年夏天的一个寂寞的下午,三岁的我从一场漫长的午睡中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独自一人躺在梨树下。……

现在我清晰地看到了一个三岁的男孩蹲在篱笆旁的形象。他有一颗硕大的头颅和很好的头发,一双眼睛黝黑明亮。凝视之时,他蹙起的眉毛像蚕一样耸动。他蹲在绿色的背景前,聚精会神地研究一道道光柱。(第一章《篱笆间隙的阳光·蝉蜕》)

 

关于“我”的出生的一场描写,同样是别出心裁的,如童话一般带有清丽的苦涩。在此,作家偏偏没有让现在的“我”来叙述,而是采用了刚刚出生的婴孩的视角,再现这个悲喜杂糅的情景。婴孩是没有视力的,所以这里展示的是他的听觉和内心独白: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荒凉感,它与四斤半的体重所传递的先天不足的生命信息一样,令人不无忧虑地联想到这个孩子未来的命运。

全书最后的“缀章”《樱桃之夜》,更是娴熟地运用了后现代技巧。这一章写中年洪浩在一场醉酒之后,重回梦中故园,与童年的洪浩相逢并展开了一场热烈的对话。在此,流畅自然的时空穿越,读来有惊艳之感,令人眼睛一亮。中年洪浩对童年洪浩的解释是:

 

不是你一个人在做梦,我也在做梦。你在我的梦境里,我也在你的梦境里。我们在互相梦见。我对你是熟知的,所以我的梦基本上等同于回忆;而你看我则是完全陌生的,我对于你只是一种想象,所以你的梦回时虚幻的,醒后不久,你就会忘得一干二净。(缀章《樱桃之夜》)

 

在此,虚拟的穿越捕获到了“在场”的真实。这是作家表达思想与情感的必须,是非如此不可。

作品的温度常常不以语言的烈度来衡量。智慧的作家有时会将炙热的情感隐藏在语言符号之下,使作品呈现出静水深流般的蕴藉之美,并保持饱满的张力。《北风》是洪浩饱蘸深情的书写,但文字是节制的,羚羊挂角的隐喻埋伏在温婉的文字里,既不灼皮焦肉,也不刺骨伤筋,但其内敛的炙热会在平静中搅动我们情感的波澜。很多作家都在作品中埋藏了些不愿说破,因而读者可能会忽略的东西,比如某些情感与思考的隐语,正如特里·伊格尔顿所言:“作品没有说出的东西以及它如何不说这些东西,与它所清晰表达的东西可能是同等重要的;作品中那些看起来像是不在的、边缘的或感情矛盾的东西可能会为作品的种种意义提供一个集中的暗示。”(《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纪念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5月第二版,第155页)在我看来,《北风》其实暗藏了作家很多诉说,但他不愿意多说;或者说,他知道许多东西不必说透,那么不如以“密码”的形式保存,留待自己暗自回味,也留待有心人去尝试破解。在此,我愿意试做抛砖引玉的解读,无论对与否,均为一己之管窥。

首先想解读的是书名。这短促的“北风啊北风”,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感喟或咏叹,其中不乏诉说的愿望与抒情的色彩。那么,为什么是“北风”呢?我注意到书的尾声,那首荡气回肠的诗《北风之歌》,有首尾呼应的两句。

开头是:

 

那远而又远的,是北风

那近而又近的,是北风

 

结尾是:

 

那近而又近的,是北风

那远而又远的,是北风

 

北风,隐喻了寒冷、凄凉、苦难。作为一个意象背景,同时也可反衬出人的独立、孤傲、坚韧。我感觉到,这一意象是作家设置的一个密码,是进入和理解作品的一个重要门径。检索故事,发现许多关节处都提到了北风:

 

我出生在一个北风呼啸的腊月天。(第一章《篱笆间隙的阳光·出生》)

五岁那年冬天,春节之前,我同父异母的二哥要结婚了,父亲决定回一趟老家。哥哥和姐姐以前都去过,父亲决定这次带我去。(第三章《西部老家·远行》)

一个北风呼啸的冬夜,她(母亲)和一堆破被褥一起,从盘踞多年的土炕上消失了。(第十二章《猫和狗·老黑猫》)

那是初冬的一天,北风呜呜地刮个不休,寒气逼人。我把我心爱的黑猫埋在篱笆外面的树下。……风从无叶的枝丫间穿过,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呜咽之声。(第十二章《猫和狗·黑猫传》)

……

 

答案似乎就在这里。“我”的诞生,第一次寻根,亲爱的母亲的离世,心爱的伙伴黑猫的死去,对叙述者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事。回首之时,都随着北风“近而又近”地吹来,但最终,又将随北风“远而又远”地逝去。由是,“北风”成为作家弹向生命时空的柔肠百结的诅咒与恋念。

随着对“北风”的破译,我还发现了作家设置的一个数字埋伏:十二。全书有十二章,此外却又有一个奇怪的“缀章”《樱桃之夜》。从内容构成看,《樱桃之夜》与前面比较确实有些突兀,但梳理故事的逻辑,又觉得是具有合理性的一种顺势的隆起,完全可列为第十三章。这一章既是对人物命运的俯瞰式总结,又有关于未来的登高展望,对全书有回顾、延展和深化的意义,是至关重要的一章,也是画龙点睛的一章。那么,作家为什么非要以“缀章”的方式作出分割呢?迷惑不解之时,我注意到书中有这样一段话:“我和母亲一个属相,母亲三十六岁才生的我。生我的时候,她体质不佳心情不好,因此,某种东西不可避免地会通过血液传递到我身上。”于是我有点明白了。这以一旬的规制出现的数字,可能隐含着对母亲的绵绵不绝的怀念,以及对自己命途转运的啼血期望。

此外,《樱桃之夜》里的“樱桃”,甚至这题目的四个字,我想应该也是一个隐喻,或者是一个隐语。

书的第一章第一节名为《蝉蜕》,在我看来类似于一则寓意深远的童话,写的是自我意识的觉醒。某个夏天的下午,在开满鲜花的篱笆墙围起的小院里,三岁的“我”从一场午睡中醒来,看到一只尚未“脱下衣裳”便死去了的蝉,懵懂而好奇的他想到屋里找母亲问问原因,却发现母亲不在家,于是惊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当他发现哭喊并不能让母亲回来的时候,幼童的天性使他的兴致转移到篱笆间隙的阳光上,他沉浸在幻觉里,不觉又有莫名的哀愁涌进小小心房。这里高密度出现的意象化的篱笆墙、蝉蜕,对应的当是享受母爱的幸福时光、成长中的磨砺与痛苦,而寻找与失落又不能不使人联想到生命的无常。叙事中还有这样一句——“母亲没有了。母亲哪里去了呢?”——这其实是一句隐语,暗示了母亲亡故的悲剧。

这种意象化的表达,在作品中还有一些。这也是作品诗性品质的一个表征吧。

 

索菲亚·罗兰有一句话说:如果你没有哭过,你的眼睛就不会迷人。作家是这样,作品也是这样。在对人生悲欢离合、沧桑变幻的纠结的回望与书写中,苦难与磨砺皆是淬炼希望与美好的窑炉。无论洪浩把象征酸甜的樱桃“捎回来了”,还是“留在林泉老屋,留给童年的自己了”,这部记录心灵成长履历的《北风》,都会因其丰沛的人性光芒而格外感人和迷人。

心灵成长的小小史诗:洪浩长篇小说《北风啊北风》读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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