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的示范:写出议论文的“沉郁顿挫”来
(2025-07-07 15:3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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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作文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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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徵的示范:写出议论文的“沉郁顿挫”来
袁海锋
“沉郁顿挫”,出自杜甫《进雕赋表》:“至于沉郁顿挫,随时敏捷,而扬雄、枚皋之徒,庶可跂及也。”文学史上,以此形容杜甫诗歌风格,几成定论。清人吴瞻泰注词:“沉郁者,意也;顿挫者,法也。”(《杜诗提要》)也就是说,“沉郁”指涉作品内容之深广,感情之深沉;“顿挫”,强调言语形式抑扬跌宕,笔法用力的起伏迭变。
《谏太宗十思疏》,“疏”为文章体式,指向中性;“谏”为写作目的,亦是清晰。其难在“太宗”称谓,九五至尊对象身份特殊,“批逆鳞”高危;亦在“十思”谏议之繁,误会就事论事后有就事论人企图,可怕“逆圣心”。魏徵的创造,在于跨文体地“偷师杜甫”:为解“批逆鳞”困难,魏徵倾力于“谏疏”思想内容“沉郁”的广而深,波折演进而静水流深;为化“逆圣心”,魏徵又聚焦“谏疏”结构层理“顿挫”的变与化,在篇章、段落、词句间苦心孤诣又惨淡经营。
一言以蔽之,《谏太宗十思疏》的魏徵示范,是一种议论文的“沉郁顿挫”高级写法。若以魏徵为师,以《谏太宗十思疏》为范,议论文写作教学的“读写结合”,便有了新的“沉郁顿挫”可能。
谏太宗十思疏
魏征
教材出处:
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第八单元第15课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
句解:《谏太宗十思疏》的治国理政话题,整体具有务虚指向。从语句的内部构造逻辑看,为了缓和话题务虚气质,魏徵以“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两件生活实事类比。以实类虚,原本深奥缥缈话题,变得具体可感,赋予务虚话题以强烈当下属性的同时,也在拉近与谈话人的距离。从言语的外在形式逻辑看,“求木之长者”“欲流之远者”“思国之安者”又构成排比句式。句式排比,意味事理逻辑的共通,在以实类虚的类比修辞价值外,又再强调自然之理与国政之事的贯通属性。
能愿动词“必”,表明行动方案的理想属性,也是行动必然性的一种展示。
“闻”可作“闻道”之闻解,意为理解,此解强调魏徵的认知主体性;“闻”可作“听闻”之闻解,意为听说,此解明确魏徵的话题的历史传导性。借两解的词义晃动,魏徵实现了话题的可进可退之自由。
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理,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
句解:对第一句进行整体反向阐释,其类比、排比修辞逻辑与前句一致,为“知其不可”结论的条件蓄力。但将木长与流远两例顺序颠倒,仅从此句观察,尚不能看出其意图端倪。
“下愚”“明哲”谦敬词语对位,魏徵意在以身份定位削弱、回避话题的冲击性。“虽”“况”,前者让步,后者递进,魏徵意在以副词凸显逻辑姿态、明确话题的可传导性。
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
句解:此句纯纯“奉承语”,一般文章用出来颇有腌臜感,但在强谏魏徵与雄武太宗直接对位时,既有了写实性,又有了具体的功能性:一方面,将前句“明哲”进一步具象化,让话题谈论存有更宽阔些空间;另一方面,引出下句二次细化的实践观点的。
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句解:顺承前句“人君”身份,话题却反向铺展。“不念”四句可视为“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的反向细化阐释,或者更加精细化的观点反向表达,与后继“伐根”“塞源”形成类比、排比关系。
在此,“伐根”“塞源”带出来的木长、流远事例顺序再次被调回首句语序。
段解:仅从题目表意看,《谏太宗十思疏》彰显了整篇文章的强烈实践主义取向。其中首句“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分句,以实践思维形式提出文章总论点。段落尾句“不念”四分句则以反向逻辑从“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处其厚”“情胜其欲”四维细化“积其德义”内涵。如果后延至第三自然正向陈述的“十思”,“积其德义”之旨被进一步拓清。至此,《谏太宗十思疏》之“沉郁”在文章观点表达层面有了一句具体落实:在逻辑理论上,正面陈述的“积其德义”、反面阐发的“不念”、正向指明的“十思”,形成实践路径的“正反合”深化拓展。
如果把首句的“求木之长者”“欲流之远者”“思国之安者”分句标准为木A、流B、国C,统观整段三个相关分句,他们分别呈现出:
首句:木A,流B,国C。
次句:非流B,非木A,非国C。
再句:非国C[非C1+C2+C3+C4],非木A,非流B,
同样分句内容,只因语序的调整,便呈现出不一样的言语风貌及表达效果。语序间的抑扬跌宕,便是《谏太宗十思疏》“顿挫”之术的一种表现。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
句解:“凡百元首”一语将具体问题,以历史现象概述的形式建构非当下的治国理政问题场域,“谏”的当下针对性被稀释,历史深刻性被揭示。
“莫不”,深切词,强调历史发展规律的必然性。“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点出前代帝君的行动与成果、成就与心态。作为历史性判断,既能引出本段下文君主心态问题的讨论,更能与下段“十思”的殷忧实践形成呼应。
在句间逻辑关系上,两句虽是对比关系,却不是第一段所用正反对比关系,而是一种线性承接对比。事实上,整个二段句间关系,都是这类对比技法。两段两种对比技术的使用,也使文章呈现出一种“顿挫”美感。
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
句解:本身是一种现象描述,但也包含对上一句现象的归因思考。“有”强调发生的事实性,“能”描述主观的态度性——“是不为也,非不能也”,背后隐藏的正是文章总主张的德性问题。只不过没明说,也不能明说,因为要后边再说。因此,此句往前是个“结”,往后是个“引”。
岂其取之易而守之难乎?昔取之而有余,今守之而不足,何也?
句解:由“繁寡”现象引出“难易”问题,再以政权取守话题追问。政权取守话题是每位君王不可能忽略、回避的大问题,这又保证了作为隐藏答案“德性问题”的君王渗透率,即劝谏成果。
夫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
句解:回归段首现象的分析,引出取与守的“竭诚”“纵情”态度转变。
竭诚则胡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
句解:态度决定行动,行动决定成效。本句仍用一分为二的正反对比,正反对比之妙,一者让人看到正向成果——胡越至远至异,而能弥合唯一;一者形成反向震慑——骨肉至亲至近,却反目成仇。
“骨肉为行路”,多少有玄武门“揭伤疤”的效果,魏徵何以如此,尚不能深解。
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
句解:抛弃前句正向成果一句,从“傲物则骨肉为行路”一维线性拓进,强调“严刑”“威怒”在一人心方面有限效用——“貌恭而不心服”。其深层逻辑,还是在进一步强调“竭诚”的德性价值。
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
句解:顺延“貌恭而不心服”的表现,深度揭示其背后“怨”的力量——载舟覆舟,奔车朽索。比喻修辞的运用,则使得“怨”的力量具象化而更具震撼力。由“怨”往前反推,则是“不心服”“不怀仁”,再前溯是“严刑”“威怒”,是“傲物”,是“纵情”,是“功成而德衰”。在此,“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得到一种归因回应。
段解:《劝学》“知明而行无过”,貌似平常,却揭示了人类最基本的实践认识路线图,即认识论先有,方法论继之,之后以轮次关系反复这一构成。
魏徵虽然在第一段提出了实践思维制导的方法论观点——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即便段尾有“不念”四句的实践思维再细化,但“积其德义”的方法论动因依然不自明。因此,第二段整段是围绕“岂其取之易而守之难乎?昔取之而有余,今守之而不足,何也?”问题的归因思维思考,即回答“思国之安者,何必积其德义”。
魏徵笔法,此段句内多用正反对比的横向铺展策略,在句间则是环环相扣的纵向深潜策略。合二为一,就构成一种坐标系般的“顿挫”言语风貌。至于“沉郁”之风,在思维模式的变奏切换,需三段合谈,更见气格,所以稍后。
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
句解:能愿动词“诚能”是整个“十思”实践思维的主体性总彰显、总动机发起,即基于“君人者”主体欲念,制定具体实践改革方案,如“见可欲”为君主自我认识,“思知足以自戒”则是相应实践回应方案,其余“九思”皆按此逻辑展开。
需要注意的是,“十思”的展开虽然导源于宏观大论点“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是对“不念”四维的正向落地实践,但“十思”并未与“不念”四维直接对位。如将“不念”四维标号ABCD,“十思”以—标号,其具体对位关系是:
居A=++
戒B=+
德C=+
情D=++
魏徵刻意制造这种驳杂的对位关系,或许正是出于一种内容表现的“沉郁”之感,因“十思”在“不念”四维的反复回跳,使得认真读者的每次阅读,不论是当时的太宗皇帝,还是后世读者,每一思出都需停顿思考,思考其德性标的。停顿动作本身,就成为魏徵谏疏的一次高质量渗透。而观念渗透率,是谏疏文章唯一关注的。得鱼忘筌,沉郁之要。
总此十思,宏兹九德,
句解:总结十思,再次于总论点回扣关联,是一种顿挫艺术的回环之美。
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
句解:再次从“十思”具体实践予以总结,“简”“任”“择”“从”还是君主进一步的实践落地,但背后均是君王之德性作认知支撑。
“智”“勇”“仁”“信”是相对于君主的臣子他者主体,四者分别回应前句“能”与“善”,而“谋力惠忠”正是一个国家治国理政的核心力量。这些人才的聚集,“竭诚以待下”的君王态度与“胡越为一体”臣子行动的合流。这里,又有了一种文章前后勾连的顿挫之美。
文武争驰,君臣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
句解:“文武”继续“智”“勇”“仁”“信”四才施展之态,“君臣无事”则以偏义复词引出君主德治状态。
“可以”以能愿动词展示一种“十思”治国理政的未来预期效果。尽乐养寿,垂拱不言,正与前文“智”“勇”“仁”“信”的“尽”“竭”“播”“效”呼应。前句言臣行,后句展君作。“沉郁顿挫”的对象展现、形式回环皆有了,又是一种杜甫气象。
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哉!
句解:“何必”一词由“十思”的理想预期回归现实,同时与之构成一对正反对比关系。“劳”“待”“役”“亏”与前句“尽”“竭”“播”“效”反向对位。既有现实针对性,又强调了“十思”的有效性。
此处,亦是一种主体对象与言语形式的“沉郁顿挫”。
段解:尾段既有“十思”具体实践方案的展示,又有方案正向效果的预期,又有反向现实处境的触及。作为一个实践思维段落,“具体方案+正向实践预期+反向现实状况”的构段模型极有议论文写作教学借鉴意义。
文章总结构可大致展示如此:
首段:实践思维→提出实践性总论点功能: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
二段:归因思维→认识论分析功能:为何必积其德义
三段:实践思维→细化实践措施功能:总此十思,宏兹九德
魏徵近1700年前的奏疏写作,在思维模型上,遵循最基本的“知名而行无过矣”总逻辑,思维在认识论的归因思维、方法论的实践思维之间不断跳跃。这不仅是诗歌展示了“沉郁顿挫”的感性之美,更表现出一种“沉郁顿挫”的理性可能。
当然,魏徵、杜甫并不在一个历史的天空,魏徵甚至早出130多年。但一种思想底层逻辑的影响到底如何,谁又知道呢?!
无论如何,《谏太宗十思疏》写出了一种议论文的“沉郁顿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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