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人

               作者：韩书运

    岁月最能改变人。三十年前的那些酒肉朋友，早已经失去联系。在一个丧事上偶遇两位，当年都是如日中天的青壮年，已经白发苍苍，面目全非了，大有“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感觉。当问起当年参加“宴请”次数最多的，也是发迹最早的魏前（化名）老兄时，得到的回答：“进去了”。

    那时请客聚会都在家中，自己亲力亲为做上一桌饭菜，几瓶低价白酒，云山雾罩一通神侃，直到面红耳赤，甚至吐酒才算圆满。似乎只是为了喝酒而喝酒，没有他求，气氛热烈，其乐融融。

    也许是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的原因吧，不知不觉间家庭请客少了，人们开始走向饭店和酒楼，从“自给自足”的家庭圈子一下子进入“社会化”。请客和做客也不再随便，有了针对性很强的目的。人情味日渐式微，功利化，商业味渐浓。也就是在这种变化中魏前兄看到了“商机”，一个锱铢吝啬之人，几乎成了请客专业户，成了最有面子的人。

毋庸置疑，魏前兄是个既聪明又与时俱进的人。似乎从热衷请客开始就与财神结了缘，开饭店，搞贸易……什么赚钱干什么。虽然隔着行当，自己也不通路子，只要他看准的事情就能干成，不管门槛多高，多难打通的关系到了老兄手里都能摆平。破冰问路的法宝就是请客，解决问题的金钥匙就是送礼。魏前兄对请客送礼拿捏的很精准。送出去的礼物从烟酒、金钱到汽车、美女。用他自己的话说“漏不了就是会玩，赚了钱就是本事”。

    魏前兄对钱的理解也很现实。“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了钱富且能贵。上学、看病、买房、旅游……无所不能，还能让鬼推磨。有了钱就能满足欲望，实现人生价值。赚钱是目的，其余都是方法手段。用对了手段金钱就会源源不断。一个穷光蛋有何颜面，赚了钱呼风唤雨才是最有面子的人。

    魏前们多了，老百姓心里觉得不舒服，感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为了挣钱，挑战人性，不讲廉耻。这让人想起蒲松龄的一则小故事。蒲松龄在毕际家当私塾先生，回家遇雨，毕际让长工打伞相送，蒲松龄很是得意，开口：“山前山后雨蒙蒙”，长工心里不是滋味：“长工打伞送长工”，蒲松龄想一个长工怎能和我相比：“酒席宴上分上下”，长工不屑一顾：“年终工钱一般同”。先生看来，人分等级，挣钱也要体面；长工看来，只要挣钱，何谈尊卑。

    在古代人思维中，巫医百工，是有高低贵贱的，所以有了九流之分。

    上九流：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五流烧锅六流当，七商八客九庄田。

    中九流：一流举子二流医，三流风水四流批，五流丹青六流相，七僧八道九琴棋。

    下九流：一流巫，二流娼，三流大神四流梆，五流剃头六吹手，七丐八戏九买糖。

    农民虽苦虽累，衣食不保，却是上九流。就是下九流也要分高低上下，剃头的要和修脚的叫二叔，修脚的和客人平起平坐，剃头的立着客人坐着，自然没有修脚的体面；戏子要和妓女叫二姨，妓女是坐娼，等客人来，戏子是游娼要送到门上去。有些行当让人恨得咬牙切齿：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是因为这些行当有过很多坑蒙拐骗，杀人越货的劣迹。

    自古人们就知道用不正当手段发财致富不可取，甚至形成百姓共识。但用不正当手段致富的人大有人在，而且很多人没有得到相应制裁，这也给为富不仁的人长了胆。平时痛恨巧取豪夺的人，一旦自己有了机会也不肯放过。

    名利的可怕之处是引发欲望，人人都想得到它又怕失去。所以在名利面前都要使出浑身解数。君子好名利取之有道，名利撞门而不取亦非君子，这是阳谋；一味追名逐利，钻营巧夺，是取之有术，此种伎俩是小人阴谋。阴谋败露，东窗事发，名利就会烟消云散。人在捉摸名利时又常被名利捉弄。昔日的魏前兄为了追逐名利呼朋引类，飞觞醉月，清酒金樽，高朋满座，佳丽脂粉。如今却被名利捉弄的高墙铁窗，身陷囹圄，成了最没有面子的人。

    发财致富，的确可以名利双收，唯一正途是劳动。《大学》里有这样一句话：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多劳动，少开支，把钱花在刀刃上，这才是生财之道。靠冲破道德底线，踩踏法律红线，不择手段巧取豪夺，终不是平安大道。

           作者韩书运写于二〇二三年二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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