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斗鱼

   母亲毕竟有些老了，刚站起来的刹那，膝盖僵硬的样子，迟缓地移步，脚步有些沉重，走路时上身有些前倾。母亲何以变得如此！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应该是年轻的。不管严寒酷暑，那个小时候把我背在背上晃来晃去的母亲；风里雨里奔跑着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养家的母亲；那个给我剪头，直剪到我嫌短而哭鼻子，才肯停下手的母亲……。她现在的颈椎是被我当年累出来的。小时候看见母亲坐在炕上，我站在其身后（那时的我站着和其坐着差不多一般高），会悄悄把手伸进母亲衣领，揪住母亲后脖梗上的一颗大大的黑痦子，或趁母亲在炕上猫腰扫炕之机，跃到母亲背上“骑大马”，嘴里还吆喝着“驾，驾”，那时我的顽劣，多少带点孩童恶作剧的意味。

   母亲的壮年，在我青涩的时日，已经褪尽。

   现在的母亲头发几乎全白了。父亲十几年前去世，在父亲去世后的几天里，母亲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到现在为止，里边还夹杂着黑发，我觉得已经是“奇迹”了。晚上，母亲絮絮地和我说着话。这时的我除了想看书，就是想看网上的好文章，心不在焉地和母亲搭着话。心里竟有些隔膜和烦躁。之后便会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了。

   毕竟，母亲在家呆了一整天了。此时的母亲也需要交流，这是人的本能。相对于很多同龄人，我算比较幸运的那种。没母亲的人，就是天上飞着的孤孤单单的风筝。没有牵绊，也不会再有母亲的关爱。有母亲的人可以和母亲说说话，失落时有母亲鼓励的眼神，有母亲温柔的目光呵护，还有那颗世界上最低的母亲的心，已经够幸福的了。早晨，母亲起得很早，冷冷的空气中，穿着厚厚的衣服，认真地准备早饭，草草吃过饭后我匆匆上班。母亲的目光会从窗户里一直追到楼下，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之外。我用脊背都可以感受到那道暖暖目光。星期六中午下班，当我披着一身寒气走进家门，一股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眼镜上凝满了一层水雾。母亲已经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坐在饭桌边等我，一种家的温暖顿时袭遍全身。到了晚上，母亲早早地躺下，盖着浅蓝色被子，舒舒服服将自己摊开，放平，伸着懒腰，像个知足的大婴儿。静静的欣慰和愉悦，便涌上我心头。我们娓娓地说着话，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干着我自己的事。其实相对于陪伴母亲，任何的事几乎可以不干，或者应该靠后。

   多年后的母亲不会一如既往的这样硬朗，就如我在慢慢变老一样，是不争的事实。许多年后，终有一天会再也见不到母亲，每想到此，心里便有一种生生的疼和隐隐的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今天的景象，甚至母亲的过分关注和絮叨，都会成为许多年后美好回忆的一部分，到那时更会觉得今日的我何其幸福！生女儿时那个两天两夜没合眼，不停给我搓着腰的母亲，去年几天几夜在医院陪护我的穿紫色棉袄的母亲，现在穿着红条绒衣服的母亲，几张影像轮流在我眼前交替回放。

   母亲无疑是幸福的。她这些年来一直在劳累，但她心里又一直不曾劳累。她所有的付出都甘心情愿又不求回报。母亲笑着，吃简朴的饭菜，却知足地说：“现在的生活水平比过去的‘地主’家生活水平高。”母亲说这话是有根据的，过去我爷爷就是“地主”，而我父亲因为这个让人抬不起头来的地主成分郁闷了半辈子。

   无疑，我是幸福的，有母亲相伴。母亲温柔的目光，是射入我心底的那缕阳光。

   人老，也是一种幸福。有的人没活到老就没了，她（他）们没那么好的命。从这点上母亲是幸福的。我也在一天天变老，老就老吧，老是早晚的事，女儿都那么大了。变老也是一种幸福，因为那意味着成熟和回归。

   晚上做梦了，在高梁地里收高粱的母亲，一头乌丝，还是那么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