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爷(回忆性散文)
(2023-05-15 15:5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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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少年时代的印象中,已是中年女子的幺爷是一个打扮得很周正、说话声音很好听的女人。不管你发多大的火,只要她一出面,三言两语就使你的火气灰飞烟灭。幺爷的丈夫是一个大胖子,我们喊“驴伯”。说话很细声,露出一脸的和善,笑起来活像一尊如来佛。
我们家和幺爷家是紧挨的邻居,那时哥哥在武汉上大学,放假回来总往幺爷家跑,我也跟着往幺爷家跑。因为我们不光是邻居,哥哥还是幺爷的舅侄女婿(幺爷的弟弟的女婿)。有时候哥哥的女友云姐从江那边过来,哥哥又带来同学,加上惠珍和钱艺,大家齐聚在幺爷家,真是好热闹开心!加上幺爷、驴伯对我们又总是那么和善热情。
有一年暑假,哥哥带了华师的同学杨清来玩。不知为什么,这个汉江畔的小镇子居然是一个出产美女的地方(或许是这汉江的琼浆玉液所浇灌)。杨清一来就被小镇子上的悦月姑娘所吸引,仿佛害了相思病,整日赞美悦月姑娘是“汉江之花”。那个时代的大学生可以名之曰“珍稀动物”,是乡下姑娘们眼中的宝贝圪垯,由于有了这种优势,杨清对自己的爱情故事可以说是充满自信。有一天,杨清向我求情,要我带他到胡镇去会悦月(那时我在胡镇读初中,悦月在胡镇区公所做女招待。)我答应了杨清的请求。
胡镇距黄镇十来里,我们一路走去,边走边聊,心情很轻松惬意。到了胡镇区公所大门口,杨清说不慌进去,先到街上转转。过了桥来到街上,杨清问哪儿有大商店,我就把他带到食品对面的那家国营商场。杨清在商场里转来转去,左挑右拣,给悦月买了一件真丝白衬衫和两双丝袜。再回到区公所时正是中午开饭的时间,我想悦月既是女招待,现在一定在食堂帮忙,于是直奔食堂。今日不知又开什么会,偌大一个食堂都坐得满满的。我们站在食堂门口向里张望,希望能找到悦月的倩影。焦急的望了一会,只不见悦月的身影儿,我正想找个熟人问问,却见身穿洁白工作服身材窈窕的悦月正端着一大盘菜肴从里面出来。我迎上前叫了一声悦月姐,悦月站住了,白净秀气的脸蛋上浮出笑意。我退到一边,让男主角上前,可是我分明看到悦月的粉脸笑容顿收。还没等杨清开口献礼,她就冷冰冰地对他说:“对不起,今天很忙!”说完就端着菜盘子走了。
在回黄镇的路上,杨清一言不发,神情沮丧。那时我不过十五岁,还不太理解失恋的感觉。到晚饭的时候,在饭桌上我清清楚楚地听见幺爷说:“你不用发愁,我明儿给你介绍一个姑娘,比悦月长得还好,保你满意!”果然,第二天下午,幺爷介绍给杨清的望晓姑娘就来了。只见她个儿略高,圆蛋儿脸,身材匀称,丰满而不失妖娆。于是二人一见钟情,遂成终身伴侣。
对于给年轻人作媒的事,幺爷一向都很热心,可是对自己养女的感情世界却相当地陌生。惠珍与我同年生,在大人们还把我们当小孩子看的时候,我们相互之间就产生了好感。我在胡镇上初中时,每个礼拜六下午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吹响我的短笛,当那攸扬的笛声飞过大院、穿过幺爷家的后门,飘进惠珍的耳朵时,她就知道我回来了,然后,她就会在华华的陪伴下出现在我家的后门口。我到县城上高中之后,惠珍也到了胡镇的一家国营餐馆上班。她用她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了一把三弦琴(从此,弹三弦成了我一生的爱好)。那时候,没有手机和电脑,写信是我们唯一的连络方式。我们相互写过许多情书,都把对方作为自己最亲密的人。应该说,我们首先是知音,然后才是情侣。
一个礼拜日的下午,在惠珍家的后门口我们将要分别。我要上学,惠珍也要去上班。可是我不知怎么地得罪了惠珍,她拿出一大包情书搁在后园的蓠芭边上,执意要退还给我。我们园里园外地僵持许久。不知什么时候,幺爷的身影出现在后门口,只见她不声不响地走出来,又不声不响地拾起篱笆边的情书,进屋时丢下一句:“我拿去烧了!”此后,我与惠珍的关系虽没有因此而切断,但幺爷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她反对女儿的选择。
斗转星移,世事变迁,多年之后,我与惠珍终是各自成家。有一年我在港镇教书,偶尔在小街上碰到多年不见的幺爷。这时她已六十开外,头发全白,步履也有些蹒跚。我迎上前叫一声幺爷,她也微笑着叫一声我的名字,声音依旧那么好听。她告诉我,是来找侄子讨房钱的(驴伯死后,她随钱艺到武钢生活,黄镇的老屋就卖给了侄子)。我见她两手空空,便在小摊上买了些水果,陪她到侄子家去。一路上她对我说了许多心里话,让我至今不忘的一句是:凡事不要太认真,人家哄你,你也要学会哄人家。
没想到,那次竟是我与幺爷的最后一面。后来听说她患了癌症,最后的日子是在惠珍家度过的。因为她最了解女儿的心性,晓得惠珍是一个开朗大方、有情有义、最富于同情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