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颠倒的命运

十里杏花村是晋中最有名的酒村，在杏花村傍山公路的远山深处，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剡泉村。早被人们遗忘的剡泉村，本年度竟然出了个文科状元，被中原名校武汉大学哲学系录取。这文科状元名叫汪文聪，是本村退休的酒厂职工汪金宝的儿子。汪文聪身高1.78米，可以称之曰“高”；白净面皮方形脸，可以称之曰“帅”；单差一个“富”字，但眼下已被中原名校录取，“富”起来也是迟早的事了。大家都这么想，汪金宝也是这么想的。汪文聪到武汉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退掉父母给他从小定的娃娃亲。因为他觉得这门亲事与自己现在的身分极不相称——娃娃亲的另一方竟然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姑娘。听说前几年出去卖鸡蛋，她说卖两元一斤，人家买一斤半，她眨巴着眼睛，算不出是多少钱来。这件事一直在村里传为笑话，使还在读高中的汪文聪也蒙羞。

秦虎妞长得不怎么漂亮，因为是虎年生，便取名叫虎妞。1.75米的女中高人，体型略胖，方盘脸上绘着浓眉大眼加大嘴巴。因为长相像个男孩，家里从小就把她当假小子养。她的身上只有男孩子的大气，没有半点女孩儿的文雅纤细。被考取名牌的汪文聪退婚后，秦虎妞也自卑得有好几日没有出门，但随后她也想明白了，反正像自己这样的女人，男人是不会爱的，倒不如豁出去，一门心事去做生意挣钱。

秦虎妞没有读过什么书，基本上是大字不识一个，但从她父亲那儿学到了做生意的诀窍：加一吃饱饭，对本饿死人，薄利多销。又从她母亲那儿继承了拉人际关系的看家本领：如果手中只有十块钱，那就用八块钱去拉关系。于是，山沟里的文盲姑娘秦虎妞凭着“关系学”、“生意经”着两件锐利武器，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头扎进了深不可测的商海……

她先在杏花村开小餐馆，始终把握薄利多销这一基本原则。餐馆设在车站近旁的公路边，司机们都觉得她的餐馆实惠，待人真诚，所以生意很兴隆。后来在司机们的帮助下，她挤进了来钱更快的运输行业。当时山西的小煤窑遍地开花，煤炭填平了所有的沟壑，又堆成一座座小山。谁能将遍地的黑金运出去谁就能发大财。汽车运输只适于短途，要想将煤炭运往外省必须依赖火车，谁能拿到车皮计划谁就发大财。秦虎妞决定到郑州去小试牛刀，专攻车皮计划。或许是她的耐心与憨厚感动了审批车皮计划的人，或许是“有十块钱就用八块钱去拉关系”的关系学核武攻无不克，总之，她成功了。她所得到的车皮计划不仅满足了自己运煤的需要，还可以将多余的车皮计划出手转卖。在火车皮紧张的时候，一个车皮计划甚至可以卖到万元以上。在郑州搞车皮计划的这几年，她真正的发了，有了注册几千万资本的公司——鸿鹄实业公司。随着资本的不断扩大，她的目光开始瞄准铁道部。她知道她的关系学核武是无坚不摧的，果然，铁道部的关系被她打通了，接着她就拿到了一些高铁建设的工程项目。随着旧项目的结束与新项目的开始，她的资本迅速膨胀，由数千万膨胀到数亿，又由数亿膨胀到数十亿……于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山里姑娘，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仅凭两件“祖传法宝”，便在中国的特殊环境中摇身一变，成为亿万富姐。

亿万富姐、鸿鹄公司董事长秦虎妞要衣锦还乡了。她先投资几百万帮深山里的剡泉村通了公路，又派人在村子里挨家发放津贴费（每户5000元），然后用几辆高档轿车开道，前呼后拥地驶往剡泉村。除了新修的公路外，剡泉村没有什么大变化。村口有几片大菜地，一弯清泉顺山而下，浇灌着所有的菜地。秦虎妞坐在缓缓行驶的小车上，想到自己十年前离开这里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千。她的目光瞥向车窗外，看见路边一片绿油油的萝卜地里有一个正猫腰拔萝卜的人，这人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形容枯槁。他慌慌张张拔起两个大萝卜，见这么多的小车进村，赶紧撒腿跑远了……那身材背影不禁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打听了一下，这人果然就是汪文聪。可是，一个文科状元、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呢？

汪文聪在武汉大学哲学系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获得公费留学资格，随后到德国柏林大学攻读硕博连读的哲学博士学位。顺利获得博士头衔后回国求职，可是一等两年，竟没有一个单位愿意要他。原因很简单：进国家机关或事业单位是要靠背景关系的，人家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没有背景关系有钱也行，可汪文聪除了几箱书之外，别的几乎一无所有。一个学文科的人，如果当不了官，进不了事业单位，那还有什么可做呢？在京一待几年，生活日益寒碜，实在混不下去了，只得回了山沟里的老家。母亲早就过世，父亲已经年迈，酒厂那点不足千元的退休费实在养活不了他们父子。不久，他的父亲也在贫病交加中去世，那点赖以勉强生存的退休费也被父亲带进了棺材。于是，汪文聪便成了一个百无聊赖的人了。他既不会种地也不肯下地，到实在饿得发慌的时候，免不了要到地里去拔几个萝卜，偷几个红苕。而这一幕偏偏有幸被秦虎妞瞥见

秦虎妞回到郑州，让人在鸿发公司总部收拾一间很气派的办公室，门上悬一块“高级研究室”的牌子。又派人把汪文聪从山里请出来，聘为公司的政策研究员，年薪十万。汪文聪从此有了自己真正的家，但他心中只有鸿发公司，并不知道这个大公司的老板就是曾经被他抛弃的秦虎妞。

有一天，女秘书来传话，说董事长找他谈话。汪文聪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不知是福是祸。他拿出新买的西装革履穿戴整齐，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见董事长。他那白净文雅的方脸出现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抬眼一看，坐在宽大的椭圆形办公桌后面紫檀雕花高椅上的竟然是一个大脸盘、大眼睛、大嘴巴的中年女人（他一直以为董事长是个男的），而且这幅脸面虽经十年沧桑而轮廓依旧。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觉得这董事长不可能是秦虎妞，又怕万一是秦虎妞自己可就该倒霉了……他那几秒钟的彷徨被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打断：“文聪，你还没有忘记我吧？”

汪文聪：“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现在有钱有势，我是斗不过你的，你就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秦虎妞：“我干嘛要放你走？你在这里不是过得挺好吗？”

汪文聪：“我没有想到自己读书会读到这个结果，更没有想到会落到你的手里！”

秦虎妞：“这都不是你的错，是社会的错。是社会让我们的命运颠倒错乱。你是有才学的人，而我不过是一个很会拉关系赚钱的文盲女人。我现在虽然被人称作亿万富姐，叫作董事长，但有何德何能，心里清楚。我请你到我这儿来并无半点恶意，我是希望一个有文化有才能的人来真正帮我……”

汪文聪：“我只是一个被金钱社会遗弃的书呆子，有人怜悯收留我、给碗饭吃就心满意足了，别无奢求。”

秦虎妞：“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书呆子！当初是这样，现在也这样。”

汪文聪低头默然无声……你猜，他俩后来结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