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和他的“通春裕”
“通春裕”是外祖父任富春创办的店铺商号名。
民国时期,作为耀县人在当地开店设铺,外祖父当是其中的佼佼者。外祖父年轻时胆大细心,很有经济头脑,在当地人对商贾不屑一顾的时代背景下,他已白手起家,走州过县,做起了生意。后来有了一定积蓄,便和康桥人惠某合伙开设了“通春裕商行”,作为大股东的他,自然做了大掌柜。
“通春裕”共有门面三间,地址在县城北大街(今县房管所南)。以营除过布匹外的所有商品,诸如油、盐、酱、醋和茶等,还有各类家用、农用铁器。铺内的柜台呈L形,占了整整两间半位置,只留下半间作为通道,直通铺后。进了店内二门便是面对面的两排厢厦,紧接着便是空荡荡的大厅,穿过大厅,出了后门,便是一个偌大的场院,二百多只线瓮齐码码地摆在那儿,里边盛满了生醋,静静地接受着阳光的抚照。夏日里,这儿只有听到知了在高高的椿树树上一声声地嘶鸣,周遭阒无人迹。从低矮的后墙望出去,可见仁义巷(今解放巷)住家的门楣。
记得外祖父个头高高的,前额略突,头发全脱光了,深深的眼窝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是睁得很大,鼻梁高挺,一把山羊胡子梳得光溜溜的,给人一种非常威严的感觉。尽管外祖父外貌的确有点怕人,但对我极为亲善,只要我家院内台阶上响起了踢沓踏沓地脚步声,那保准是外祖父来看我们了。一进屋,他便把手伸进怀内,摸出渣子糖一类的小食品,深情地看着我,慈祥地递到我手中,然后坐在屋内那张方凳上,掏出领口上挂着的小木梳,慢慢地梳着胡须,脸上露着微笑,看我甜甜的吃象。
“通春裕”为坐商,自然少不了帐房先生。记得那位戴铜边眼镜的清代遗老姓贾,渭南人氏,每天用他那纤细的手指拨动算盘时,便会发生一阵阵劈哩叭啦动听的声响。若有人来,他便停下手中的活儿,目光从镜沿上方望过去,仿佛要把来人吃掉似的。商号内还有把式三四人,相公娃三四人,此外还有专做粗活的伙计。站柜台的相公一个个生得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瓜冠长衫,文质彬彬。后院那些酿醋造糖的伙计,常常衣履不整,腰间系条灰白色的带子,说话瓮声瓮气,是一帮目不识丁的下苦人。
年终分红是店内最快乐的时分了,店前店后的雇员们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这天,店铺将门一关,大伙聚在柜台内,帐房贾先生兴致勃勃,一手拿着帐本,一手指着帐本上的姓名,唱诗般地吟下去。每点到一个名字,那人便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从外祖父手中接过那白花花的银元,然后喜滋滋地揣入怀中,年轻的伙计晚上准要做一个娶媳妇的美梦。
“通春裕”斜对门是“桂林堂”药铺。掌柜张柏林是个有着雪白胡须的矮小老头,人挺随和,依仗杏林高手杨润民坐堂,生意十分红火。每次路遇外祖父,两人都要寒暄一番,脸上无不写着生意人的春风得意。
在以后知书达理的日子里,我内心深处总对商人存有一种莫名的偏见,我觉得古往今来,商人皆重利轻义,见钱眼开,是个无足轻重的社会层,然而,我忘记了自个的外祖父是个地地道道彻头彻尾的商人,我的血液里恐怕也渗透着或多或少的“商分子”。如今,外祖父寿终正寝业经百年,看来,我得修正一下自己阅世观人的标准,也就是得改变一下对商人的成见,头脑里输入“无商不活,无商难富”的新观念,正确评价市场经济这根杠杆举足轻重的作用。
当然,此生看来我是不会像外祖父那样下海经商的了,但我必须把头脑中残存的“无商不奸”这个旧观念剔除净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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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照摄于1947年5月,中间站的小男孩即博主,有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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