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派饭
那年,洁如白纸的我步入教坛,去故里西北大山深处为人师表,初来乍到,一切都处于懵懂状态,不过,在吃派饭中倒长了不少见识。
派饭是农家的一项公差,除了鳏寡孤独者,挨家挨户,谁也推脱不掉。平生第一次吃派饭被安排在一户地主家里,本来,在那个处处以强调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地主家是不承担此项公务的,怎奈村小户少,只能如此这般别无选择了。
当小队会计通知我去这一地主家的时候,话刚一出口,着实让我吃惊非浅,地主,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代名词,“天下乌鸦一般黑,地主的黑心连黑心”,在当年诸多文艺作品中,地主是被妖魔化了的,鱼肉乡里,怙恶不悛,奸诈狡猾,无恶不作,反正这类人是该千刀万剐死有余辜的。
“去后,只吃饭,少说话,免得招惹是非!”小队会计通知完后丢下的这句话,让我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去还是不去,我心里不断嘀咕着琢磨着。很快,吃饭的时间到了,我依然躺在学校的土炕上看书,磨磨蹭蹭,不肯就范。大概是那地主“周扒皮”等不及了,便打发儿子来学校叫我,我只好尾随其后,向其家走去。
慢慢地爬上一面大坡,转过一道小弯,来到一家黑漆大门前,门楼高挺,台阶直通里屋,跨过门槛,便进入大院,四面望去,全是格子门窗,尽管油漆已经剥落,但仍不掩这家人昔日的富足。
想眼前站着的是“周扒皮”吧?迎接我的是一位年约五十上下的廋高个男人,秃顶,颧骨高耸,两颊如削,只见他满脸推笑,毕恭毕敬地招呼道:“来了,快屋里坐!”,声音低沉而温婉,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凶神恶煞穷凶极恶。
我被让进大厅,小心翼翼的坐在一面大方桌前,一会儿,饭菜端上来了,四个小菜呈圆锥形,堆在小小的磁碟中,主食是红豆米汤黄干馍。彬彬有礼的“周扒皮”让我一下子去掉了许多戒心,于是,我慢慢地吃起饭来。
正吃饭间,谁知风云突变,忽听“哎哟!”一声狂喊,似有重物倒地之响,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大小伙子横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手脚抽搐,不省人事。“周扒皮”见状,倏地跨过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将过去,把那倒地的小伙扶坐起来,死死地按住。当年,尚是20岁的我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头皮一紧,食欲全无,无论“周扒皮”怎么再三挽留,说小伙是他患“羊羔疯”的大儿子,无须惊恐,如是云云,但我还是执意告退,返回学校。可能“周扒皮”心里过意不去吧,着人送来两个蒸馍,权作一顿便餐。
这次吃派饭,让我知道了有些“理论”不一定能指导实践,空想而得出的结论也未必正确,这在后来的又一次吃派饭中得到验证,
那年,也就是“文革时期”,由于在暑期“教师集训会”上“对敌斗争”表现不力,我由城内被调到乡下一座初小任教,时间只是一星期,复又调到该公社一所中学教书,就在这短短的一星期,又经历了一次特异的吃派饭。
听说主家根正苗红,心明眼亮,我便放心的去了。菜端上来,是盘令人掩鼻的浆水泡菜,米汤清湛湛的,碗底许有几颗米,能照出人影来。锅盔黑得像块炭,绝不亚于保尔筑路时食用的“黑面包”,见此,那有半点食欲,我未动筷,只是按规定留下了餐用粮票和费用,也未告辞,悄悄打道回府,中午,那家人还来叫,我却死活不去了。
“阅历知甘苦,岁月识滋味”。早年间,吃派饭是上帝赐予我的道道圣餐,它让我认识了芸芸众生,品尝了滋味烟火,极大丰富了我的内心世界,是一笔难以用金钱买得的财富!
写于200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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