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梁诗篇（组诗十首）

 

 

我是你越来越清晰的气息

 

这些年，我在远方享受蓝天和白云

想一想从官道梁走出来，行囊里的汉字

已失去昔日的铅华和朗朗的咏读

 

追逐过声名和功利。远方的花朵

让我一次次饱含激情地颂扬，命运

有时挺有意思，当我跻身于茫茫人间

反倒加重了一个人的孤独。时光拥来护去

官道梁的冷或者暖，是心中的晨霜暮色？

 

我是爱你的，爱过你的清贫和安静

布谷声声翠啊，麻雀高声叫过一年四季

夏夜的苦艾，秋日的斜阳，碾盘上的谷香

我在一口水井里，读到童年的面容

那是清纯啊，遥想着日后有大的作为

爱过你细密的针脚，走风漏气的乡下

 

这么多年来，我在路上独自照顾自己

听过多少歌谣，也没有山泉水的清凉

委屈的时候，我会把泪水凝成冰块

心上缓缓泛起的是阳光照亮的早晨

 

路过不为人知的驿站，看遍烽火台

我表达了对你的敬意，用黄昏的宁静

和溪水的欢快。望你时的心灵总是沧桑

我是你曾有的美，也是你永远的缺陷

是你远方挂念的气息，草的子孙。。。

 

秋雨

 

绵绵秋雨，像母亲细密的针脚

我们围坐在土炕上说着家长里短

窗外，雨水从瓦楞上流下来

屋檐下的水缸就越来越丰盈了

我们对待这些雨水，总像对待亲人

 

院子里的枣树确实老了

斑驳的树皮甚至能阻挡水流

那些雨滴经过它，就像要唤起

一场远古的记忆。父亲披着雨衣

总是在这个时节，要到田野上走走

 

实际上，庄稼已不太需要雨水了

倒是阳光更能让它们骨骼健壮

你看看雨水中的玉米，那种揪心的绿

好像从骨子了渗出来似的，让人

不敢去打扰这短暂的沉默

 

更多的时候，田野里就父亲一个人

看护着这支蓬勃向上的队伍

对于中年的父亲而言，一声干咳

或许就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因为这一片江山里，有他的尊严在

 

突然有炊烟升起，天渐渐暗下来

这时候回家有恰如其分的激动

泥水裹满身躯，夹杂着浓烈的草香

秋雨被更大的黄昏一丝一丝收回

像母亲的针脚，把日子缝补的严严实实

           2012,8,11于官道梁

 

   又见冬日

 

阳光照到一杆子高的时候

土炕上的苇席很快就暖和起来

前半晌，沟里的风还很冷地吹

官道梁上似有阳光轻轻踏过

 

父亲挑一担水回来。我看见

一前一后的木桶盛满生活的欠缺

院子里，山柴已打成垛。我们会

看着这些苦命的植物经过炉灶

我们在炊烟缭绕的黄昏一眼就看见家乡

 

又见冬日，在更远的河谷，姐妹们

把时光剪成红红的窗花。用这样的心思

去唤回冬天稀少的暖和，我们就在

这样的季节，一会儿剥着玉米

一会儿闪入幸福的话题。

我们从那时上路，一直奔跑到中年

依然是冷暖自知

 

被风掏空的冬日。土墙下懒散的光阴

古老的谣曲夹杂了生活的不动声色

依靠了苇席，山柴，相依为命的牲畜

我们就这样与身边的事物问寒不问暖

在不太多的阳光下提炼来年的骨气

 

 

 

 

又听见蚂蚱叫了

 

栖于圪针丛中的蚂蚱，要用一个晌午

撑起属于自己的凉棚。目光之上

秋天更像一个疲惫的老人，念想着

谷垛的力气还是有的。一把年岁了

还有什么是抓不住的？有多少收成

从指缝里滑落。山崖上苍茫的鹰啊

在我深深打量你的时候，秋雨正浓

 

这样的场景反复出现，其原因是

村庄隐入记忆，我和父亲一前一后

有时候我们抬起头就同时看见炊烟

越深得秋天越让我们提心吊胆

紧张的蚂蚱，随风摇动的圪针林

有多少大地的秘密需要我们打开

在针尖一样的冷雨里，顾及到自己

 

又听见蚂蚱叫了。这相互的偎依

有着尘世上淡淡的生活。更多的时候

我显得多余，像一顶雨打风吹的草帽

但我是离你最近的燥热，吹开我吧

我只是路过啊，你青涩的酸枣里

有过我清澈的目光。在那样苦的年代

听着蚂蚱一遍遍的叫声，撩心的痛！

 

生活需要数落着过下去，我是尴尬的

像收割之后的田野，比秋风更凉

除了这些听见的，没有什么可以原谅

除了与官道梁的纠葛，没有什么是我的

大好山川，凭低处的歌谣越走越远

有一缕风就够了，握紧它来时的经络

这一片梁，又听见蚂蚱午后的叫了

                2012,8,4

 

 

 这一掬溪水

      早年，这一掬溪水缠绕着野花

      我把整个童年沉浸其中

      有细沙涌动的好心情

 

岁月轻移

这一掬溪水归于山谷

它来过我们中间，却有忽然不见的美

 

现在，我望着空空的山谷

想起从它身边走过的父亲

             2012,7,23.

 

山杏黄了

 

雾沉沉的天。父亲在除草

就在他伸腰的瞬间，对面坡上

闪过一抹金黄，像松鼠的脊背

当扶起锄把，缓缓直起腰板

才发现树丛间若隐若现的杏儿黄了

 

为之惊喜。那时山杏羞涩的脸庞

不言不语，仿佛归来已久的罪人

六月里，谁还想岁月的无可奈何

就这一抹淡黄，会打湿心中的干涸

只是一转眼的事情，就到达了中年

 

锄沟里的人间，带泥巴的家乡

被这突然的黄惊扰。麻雀也起伏

陇有多长，谷禾推着自己远走他乡

把田里的草拔起来，置于田埂

这暂时的分离或许就是永远的告别

 

也只能望见梁上的山杏了，远方

开始燥热了，蝴蝶集体停留溪水边

掬清凉以安宁，枕谷物以壮志

一颗山杏的宁静足以让童年卷土重来

在官道梁上，植物的失败从季节开始

 

父亲的心不远也不近。山坳上

烟锅或明或暗时，说明黄昏来得早啊

一枚山杏的光芒会沉入来年的地气

当日子寥落，窗花再次扑上窗棂

才发现这日子里闪动的不止是梦想

 

 

逝去的时光

 

一把镰刀挂在老屋的檐下

已不再闪烁童年时代的光芒

那群峰舔怡的雾霭逼面而来

坐在梁上，黄昏有小脚的碎步

 

江山一寸一寸秀丽，枣树下

青瓦与泥土相连，麻雀无家

早年的课本，除了褪色的词语

似有墨香隐约散开在青石板上

 

黄昏时的街道上，铁环滚起的尘土

环绕着我的梦境，楸树的根须庞大

土崖上新砌的窑洞，飘香的窗花灼灼

陷入草丛里的碾盘一再陷入大地的无常

 

当我归来，脚步一再轻缓。时光啊

当你缓慢逝去，我回头能望见什么

惊异于乡村的美，它的平静和苍茫

对应于我们的自知，是忍住的热爱

 

被我们不断赞美的时光，水塘倒影

充溢的渠水像脉搏，果实挂在屋檐

那是身体里的祖国，把重的变成轻的

丰收是迟早的事。心事在辽阔的北国

 

 

进山

 

 

官道梁的十二月

白天短的像针尖

 

我们背着绳子

进山的路上雪花飘落

镰刀上闪着冰冷的光

草丛里似有动物的爪印

 

再往深处，有一大片山柴

它们拥在一起，暖和着对方

有一瞬，父亲的镰刀一闪一闪

随着他的背影移至深处

 

晌午。我们拣了一堆野山榆

烘烤着窝头，起先硬硬的窝头

一会儿就泛起黄色

一种粮食的香沁人心脾

 

就这样，漫长的冬天

我们一次次进山

背回生活需要的火焰

 

 一直想你

 

父亲，到我这把年岁了我还是认为：

是那年的春风把你带走的。你想想

官道梁的三月，冰凌还没有融化

田野里还没有耕种的人们，四野苍茫

而春风来得早，一定是你邀请的

 

送你走后，小院里突然变得很大

亲戚们也走了，我守着你种的枣树

一个下午，我不言不语，像走丢的孩子

我的心里空空的，只想起小时候跟你放羊

哪怕一小会看不见你，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以后我一直想你，并积攒着泪水

你带走了你的世界，连我的世界也不放过

你也带走了我的一半。童年的一半

牛背的一半，黄昏时尘埃的一半

快乐的一半。村里的人说我长大了

 

是说我接下来的日子孤影相伴

再说你走的那天吧：苦艾尚小

刚高出崖畔，春风正在吹拂

花朵也在梦中，但我知道的

植物已知道，花朵怎样躲开风沙的

 

我一直想你。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

我就想官道梁，风雨有先有后经过

庄稼有丰有歉来往。此生为了想你

我才悄悄留在人间。又是一年春天了

我和你之间的债，是我唯一的人间

 

                       八月牧羊

 

小时候的沟谷，是白杨树高高的秋天

突然闪过的松鼠，短暂的惊慌，溪水远去

拦洪坝残缺不全，石缝里的水泥散落

葵花举得高高的，一再告知着尘世的美好

 

随便一根树枝，挑着废弃的一条牛皮

在黄昏的原野上挥动，疆域之尊严

就连剪草也要吐出草籽。低头不低头

在官道梁是一样的。八月的草高高的

 

散漫的羊群，是人间温暖的词语

低首的，倚于悬崖边的，张望远方的

实际上，风吹过一次就有一次的冷啊

生长在高处的草，有用不了多久的绿

 

篱笆是用山榆树做的，林中的芬芳

狗叫的欢快，说明田野上国泰民安

八月里，蚂蚱叫，麻雀落在高粱上

就像打谷场上的扇车,飞旋的梦想

 

一群羊，一个牧羊人，一片草坡

你或许要抬头，云彩才若有若无

顾不了那么多了，在八月浓密的梁上

安静的生活总是呈现出美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