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轮季后赛里，每一次看到邓肯膝盖上厚厚的护具我都想到老拳王的故事，在拳台上搏杀着新的辉煌，也等待着被终结的那一刻。总有一天，会有一位年轻的挑战者出现在身前，眼睛里充满渴望和斗志，隆起的肌肉里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以毫不顾惜体力，甚至有些浪费地躲闪腾挪，他会骄傲地举起手臂，擎着亲手打回来的胜利，他会拥抱一下老拳王，接着赢走全世界。邓肯还能打，他的时代却结束了。

    老邓肯缓缓地在孟菲斯联邦快递球馆的地板上迈着步子，那一块块严丝合缝拼在一起，闪着光芒，藏着记忆的木条垒砌了老邓肯十多年的青春岁月。
    他的左边膝盖上穿着厚厚的护具，无情的岁月的刀，消磨着他的肌肉、骨骼、韧带……也夺走了他再试一次的机会。在孟菲斯，常规赛西部排名第一的马刺被年轻的灰熊黑八。灰熊真的很青春，青春真好，整支球队里只有巴蒂尔一个人是已婚人士，其他人想干什么都行。如果没看这六场酣战，你根本想象不出青春强壮，也毛躁的灰熊真能挑落马刺。
    老邓肯服，他承认在这轮季后赛里，灰熊打得更好。季后赛里总是这样，“更好的球队获得胜利”。坐在更衣室角落里的邓肯知道，岁月对他，和他身边的这群队友做了什么。他们是冠军，他有一颗冠军的心，可冠军已经是往事，慢慢模糊。就像一个老拳王，在拳台上搏杀着新的辉煌，也等待着被终结的那一刻。总有一天，会有一位年轻的挑战者出现在身前，眼睛里充满渴望和斗志，隆起的肌肉里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以毫不顾惜体力，甚至有些浪费地躲闪腾挪，他会骄傲地举起手臂，擎着亲手打回来的胜利，他会拥抱一下老拳王，接着赢走全世界。更衣室一角的邓肯，就是默默告别的老拳王，甚至，在他告别之前，属于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邓肯身边是更老的麦克戴斯，他已经决定了退役，被黑八，第一轮就告别赛季绝不是什么漂亮的结尾。更老的麦克戴斯早已经清楚，无论告别与否，时代的车轮都将轰隆隆时刻不停地狂奔，他的膝盖疼了，关节磨损了，精力差了，怎么倒步子也追不上，还是收手吧。邓肯身边，还有比他略小一点的吉诺比利。就在这轮季后赛里，邓肯度过了35岁生日，一路往四张出溜。两个月后，吉诺比利要34了，哥几个就这么肩并肩地一起老去。就像他们当初一起长发飘飘，白衣如雪，一起把酒言欢，对唱青春之歌，就像当初他们一起赢下冠军，从老的拳王手里夺过新的时代一样。
    都是轮回。
    1999年，乔丹吐出舌头在空中滑行，一把推开拉塞尔，点着指尖把夺命中投送进爵士篮筐的影像还鲜活在很多人的脑海里，遥远的中国，乔丹的挂历、海报依旧出现在几乎每一个男孩的床头，眼前和心里。其实，那时候时代已经自行掀开了新的一页。劳资谈判，停摆，缩水赛季，掩藏了圣安东尼奥不少光辉，邓肯时代的第一个总冠军，因为赛季缩水，被认为含金量并不充足。别人怎么说都没用，冠军的滋味如何，只有得了冠军的人才知道。年轻，愣愣呆呆的邓肯，抱着硕大的奖杯憨憨地笑。十二年后，又要劳资谈判，联赛又要停摆，邓肯看着还是愣愣呆呆的，只是身上伤痕累累，打球已经离不开护膝，只是他的眼神沉重了很多，不再清澈透明。
    都是轮回，圣安东尼奥的崛起是因为双塔，罗宾逊扶着，领着，帮着年轻的邓肯登基，篮下两员悍将，让多少对手惊呼：不讲理。罗宾逊老了，身体状态保持都不错，笑容也是，他总来球馆看球，西装革履，跟球迷拥抱，耐心地合影签名，邓肯说过，有一天他也会像罗宾逊那样的。说归说，他还没准备好，可灰熊两名年轻的内线推着搡着，把邓肯往结尾里赶。兰多夫的脑袋真大，真圆，练了铁头功一般拱来拱去，顶开一片。他的肌肉真结实有力，连拉带拽都挡不住。还有虎背熊腰的小加索尔。这是个纯纯正正的内线，罚球线接球之后，很少看篮筐，想尽办法在禁区里站稳脚跟，卡好位置，如墙如山一般。这两位，把马刺的内线搅和得七零八落，圣安东尼奥的老记者摩尔说：他们把马刺送回了1997年，送回了马刺还没有邓肯的时候。老爷子们喜欢回忆，他们知道事儿太多，记忆也尚好，总能从以前找到镜头与今天类比。其实，兰多夫和小加索尔是联手把马刺拉进了一个新的时代，一个邓肯已老，王朝渐渐没落的时代。以双塔起，被双塔灭，都是轮回。
    贼老了，不怕，最怕的是贼老了，贼心和贼胆也没了。总结这轮季后赛时，波波维奇还说了这么一句话：“在季后赛里，信心非常非常地重要，我们没做到。”
    如果心气尚在，邓肯加上吉诺比利、帕克，还能再撑两年。心气是魂。休斯敦的老记者富兰跟我说过奥拉朱旺的故事，奥拉朱旺向来无比自信，休斯敦有些年纪的记者，球迷都会模范他的非洲口音，模范他最经常说的一句话：“中锋（center)就是整个球场的中心，就是整个球队的中心，我是中锋。”这样的领袖，让火箭有了魂。
    那是1994年，邓肯还小，毛头小伙。奥拉朱旺领着火箭和太阳厮杀，头两个主场都输了，来到菲尼克斯拿下第三战，要命的第四场开始之前，奥拉朱旺坐在更衣室里，拉过来一把椅子，让头发还没这么白，肚子还没这么大的富兰坐下：“来，我跟你说说现在的形势。所有的压力都在他们那边，你看，今天晚上他们必须赢，否则我们就把比分扳平了，他们也非常清楚，等比赛回到了休斯敦，他们一定会输掉第五场，他们不可能在我们的主场再赢一场了。那样他们的压力就更大了，再回来，第六场如果他们输了，赛季就结束了，如果打到了第七场，还是在我们的主场，他们一点机会都没有。”富兰乐呵呵地听着，不置可否。
    那一轮最终的结果是，火箭赢下第七场，晋级。
    又过一年，邓肯还是毛头小伙。奥拉朱旺领着火箭又和太阳碰到了，这一次，火箭的情况更凶险，1比3落后着，而且太阳还有主场优势，哪怕比赛被拖进第七场，也是在菲尼克斯。第五场，比赛之前，富兰又和奥拉朱旺聊天，富兰问：这回压力该在你们这头了吧？奥拉朱旺想起了去年的事儿，再拖过来一张椅子，让富兰坐下，喷着非洲腔调的英语继续跟富兰分析：“你真没看出来吗，压力还在他们身上。如果他们今晚不赢，不终结这轮季后赛，他们就危险了。第六场回到休斯敦，他们很清楚那绝无机会。接下来回到他们的主场，决战，在浪费了这么多次机会之后，他们会很犹豫，会紧张，会怀疑，一旦比赛一开始没打顺，有几球没能命中，他们的赛季就要结束了。”富兰回忆起这些往事时说：那时候，奥拉朱旺脸上的表情仿佛已经拿下了总冠军，而不是1比3落后着。
   那一轮的结果又是，火箭赢下第七场，晋级。
   而这一年的马刺，看着年轻的灰熊，不再豪情万丈，也没觉得胜利就里所应当地属于自己，老拳王心里一含糊，手上一松，脚下一乱，被砸倒在地了。
   岁月伤人，别说奥拉朱旺了，它磨损了邓肯的膝盖，夺走了吉诺比利的长发，搞大了富兰的肚子，它无声无息也摧枯拉朽，它铁面无私，不讲情面，无后门可走，它告诉人老气儿消的马刺：结束了，无论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