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底色

                                         ——评伍剑中篇小说《外婆》

                                    李  萌

诗人惠特尼写过这样的诗句：“有一个孩子每天向前走去,他看见最初的东西，他就变成那东西，那东西就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在那一天，或者那一天的一部分，或者几年，或者连绵很多年。”每个孩子都在变化的四季中，在连绵无尽的日常中游走，然后成长。他最初遇到的人、经历的事会附入进他的生命，化作底色存留。

一个七岁的男孩，做会计的父亲突然失踪，母亲性情大变，原本温柔优雅的母亲把所有的焦虑不安都化作愤怒撒在他这个家中唯一的孩子身上。家庭突遭变故，身为独子，唯一依恋的母亲也把他推开。长此以往，这个孩子的人生必定是一块又一块灰色印记的叠加。

还好有外婆。

他牵起外婆的手。外婆的手虽然很干瘪，上面长满了老茧，而且很凉，但他觉得这手比母亲的手更温暖。

外婆牵着他的手走过春天。外婆的爱像春日的小雨，滋润着穷困的孩子。在琐碎的日常中，外婆教给他生存的智慧。知识从来就不能和智慧划等号，大字不识一个的外婆有着无穷无尽的智慧对抗清苦的生活。

打零工的外婆有个超级菜园，这个菜园是屋后那片竹林，里面充满了大自然的馈赠。竹林里满是沾着泥土气息、仍在默默生长的竹笋，带回家可以做腌菜炒竹笋；竹林的洼地旁有叶子长得像菊花似的蒿草，那是泥蒿，掐尖头蒸着吃，又嫩又香；竹林的土坡前被竹叶覆盖的地方藏着竹鼠，它们有半尺来长，捕来用干辣椒和生姜烧一烧，比野兔肉味道还美味。除了在超级菜园，外婆还有一个水产基地——胜利港，那是一个几乎闲置不用的港口。她自制网兜，用臭烘烘的鱼内脏在江滩里捞虾。她把捞回来的小虾回家养一晚上，第二天用酱油直接生炝。那简直是天下第一菜。

外婆牵着他的手走过夏天。外婆的爱像夏日的清风，抚慰着不安的孩子。在艰难的日子中，外婆让他目睹了生命的坚韧。

六十多岁的外婆没有像路边的老人那样懒洋洋地坐着晒太阳，而是每天天没亮就拎着布兜上班，直到傍晚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外婆从抱怨过，她总是乐呵呵地说：“有事情做就是幸福。”

外婆打零工的采石场关门了，家里连买米的钱也没有。外婆说：“没事，活人不会被尿憋死。”她磨刀，砍竹，削竹条，竹条在她手中轻快地飞舞，变成一个个竹篮，它们中有圆的，像腆着肚皮的将军，有八角形的，好似寺院里的宝塔座。靠着沿街叫卖这些精致的竹篮，外婆又把生活过了下去。

外婆家的屋顶是用破旧斑驳的铁皮搭盖的，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外婆本指望修补修补再挨一挨，却不料夏夜的狂风将铁皮屋顶吹走，暴雨将家淹没。但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倒外婆，她就地取材，用浸过石灰水的竹席和灌入生石灰块的竹竿搭建了一个新家。

外婆牵着他的手走过秋天。外婆的爱像秋日的暖阳，温暖着孤独的孩子。在粗粝的日子中，外婆让他感受到生活的温情。外婆常常会默默地看着他，就像一位玉雕大师在欣赏一块宝玉。餐桌上的菜，外婆几乎不伸筷子去夹，她望着他，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嘴里反复说着“很好吃”，好像是自己在享受美味佳肴。日日忙碌的外婆见孙子终日在街上游荡、惹是生非，没有呵斥他，而是递给他一本书，说：“你该读书了。”

外婆牵着他的手走过冬天。冬天过去，春天来了。父亲回家了。男孩也长大了。他离开了外婆，这段经历全部被填入他的生命，而他以后的一切，都在这块底色上描绘。被外婆温柔注视过的他也会给别人温暖的眼神，经历过艰难岁月的他会在心里念叨外婆常说的那句话：“人只有享不到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

外婆给他的一切，打亮了他生命的底色。

谢谢外婆。所有的外婆。http://s14/mw690/001GLOpvzy79gLs2Zidad&6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