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奔跑

文/明晓东

雨顺着工棚上的石棉瓦一滴一滴落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王小毛的心上，砸出一片烦躁的思绪来。王小毛百无聊赖地看着工棚外灰暗的天空，随手把一本杂志扔在床上。

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出工地门口，王小毛知道那是黄老板。这个时候出去，肯定不是回家。王小毛就抄近路来到阳光花园小区，蹲在后坡的一个平台上，隔着窗子偷听房间里面的动静。他看着黄老板把车停进地下车库，进了301室，然后房间里是死一样寂静。王小毛坐下来，瞪大眼睛，努力想看到屋里的情形，可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王小毛只好垂着脑袋，一任雨水顺着头发流进嘴里，一股涩涩的味道让王小毛更加无奈。

不知过了多久，王小毛在一阵压抑的哭声中抬头，再看楼下时，黄老板的车已经不见了。王小毛飞快地跑到室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喊道，姐，是我，小毛。

门开了，王小毛闪身进去的时候，看到了娟子红肿的眼睛。狗日的黄天财又欺负你了吧，姐？王小毛冲上前去，伸开双臂却又无奈地放了下来，不知所措地在裤腿上来回搓着。娟子摇摇头说，小毛，这事你管不了，就别搀和了吧。

王小毛不服气地挺了挺胸脯，咬牙骂道，黄天财，再欺负我姐看我不砍了你！娟子拍了拍王小毛的脑袋，幽幽地说，姐真的没事，你回去好好干活吧。王小毛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回肚子里，然后放下手里的巧克力、开心果之类的零食，转身有些不舍地走了出去。

王小毛边走边想，娟子姐呀娟子姐，要不是当初你救过我，我才懒得管你的破事呢！王小毛想起当初自己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里的时候，因为太小找不到活干，饿了两天终于把手伸进别人的口袋时，结果被人逮了个正着。人们拳头像雨点般砸在他的头上，有人嚷着要报警，这时一辆轿车停下来，一个年轻姑娘伸出溢着栀子花香味的手臂护住了他。王小毛听见姑娘对人们说，饶了他吧，他太太小了不懂事，这是我弟弟。然后不停地向围观的人群赔着情，好像真是她的亲弟弟犯了错。

围观的人群散去了，姑娘用纸巾擦干净了王小毛满脸的鼻血，转身对开车的胖子说，把他带到你的工地上吧，就当是我弟。胖子挺着汹涌的肚子打量了王小毛一番说，好吧。王小毛就这样来到了黄老板的工地，也记住了那个叫娟子的姑娘。

王小毛知道自己帮不了娟子，可是他忘不了娟子身上那淡淡的栀子花的清香。王小毛一边在黄老板的工地上干活，一边默默地留意着娟子的一切。他看着黄老板和不同的女人纠缠不清，在心里默默地说，这黄天财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娟子姐好好的大学生，咋就不去找个好工作，偏要让黄天财作践自己呢？这个问题王小毛想了好久，也问过娟子。娟子摇摇头说，你还小，不懂的。王小毛真的就不懂了，娟子姐是他什么人，姐姐？母亲？还是自己小小的心灵已经喜欢上她了？他说不明白，也想不明白，只是心里总是无端地飘起那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雨又飘起来了，这个秋季仿佛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下雨，像极了少年王小毛淡淡的思绪。王小毛再次跟踪黄老板来到阳光花园。在屋后靠近窗户的山坡上，王小毛先是听见房间里有激烈的争吵声，接着是娟子带着哭腔的喊声，不，我不！王小毛的心就像一根紧绷的琴弦，似乎随时都要断裂。直到黄老板的车驶出小区门口，王小毛才慌忙地敲响了娟子的房门。

咋了，姐？王小毛扑上去一把抱住娟子，使劲地吸着鼻子闻她身上的栀子花香。这次娟子没有躲他，而是抱着他哭了起来。屋子里十分凌乱，似乎还有黄老板的口臭混合着烟味在空气里弥漫。很久，王小毛才想起要问黄老板怎么欺负娟子了，娟子仍是摇头。

过了好半天，嘀的一声，是娟子的短信来了。王小毛探过脑袋，看到手机上写道，这是个大工程，你只要陪刘处一晚，我黄天财就发了，你要什么给你什么。王小毛噌地一下跳起来说，狗日的，这样的事他黄天财也能做得出？

娟子又哭了，搂着王小毛使劲地哭出声来。王小毛伸出双手把娟子抱得紧紧的，轻轻地抚摸着，像是抱着一件美丽的瓷器。那一晚，十八岁的王小毛使劲地把头埋在娟子胸前，闻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抱着娟子睡了过去。醒来，他明白自己已经是男人了。王小毛更加密切地注意着黄老板和娟子的行踪，直到那个血色弥漫的深夜。

那夜的雨依旧很大。王小毛看着黄老板的车泊在花都酒店门口，然后把娟子扯了出来，一番厮打后上楼，隐在暗处的王小毛似乎看到了娟子绝望地眼神。王小毛远远地跟着，看着黄老板和娟子来到房间门口，揪着娟子的头发进了门，赶快蹑手蹑脚地趴在门上探听里面的动静。房间里先是两个男人淫荡的笑声，接着是撕扯衣服的声音和娟子的哭叫声。

不一会门开了，黄老板肥胖的身子挪到了门外。王小毛手里的刀准确无误地插进了黄老板的心脏。接着娟子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身后一个同样矮胖的男人杀猪一样叫喊起来。

娟子一把拉过王小毛说，小毛，你真傻，搭上自己不值的。王小毛微笑着拉着娟子的手，吸溜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说，姐，回家找一份正经工作吧，跟黄天财这样的人更不值。然后，看了看手中滴着血的刀，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转身走了出来。

这时酒店里乱了起来，有人惊慌地喊，杀人了，快抓住他！王小毛一头冲进了雨中，使劲地跑了起来。斜刺里一辆奔驰的汽车闯了过来，王小毛砰地一声飞向了空中。他感觉自己一直在云里奔跑着，裹着雨声，怎么也停不下来，直到身体渐渐地僵硬。

第二天晚上，新闻里大标题吸引着人们的眼球：打工仔劫杀老板，逃窜中葬身车轮。旁边是王小毛躺在地上的照片，虽然打了马赛克，双腿却仍是奔跑的姿势，身下的鲜血夺目的绚烂。

许多年后，每逢清明王小毛的坟前就会出现一束洁白的栀子花，一个女人默默地为王小毛上香，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像极了儿时的王小毛。（原载小小说集《雨中奔跑》，江西高校出版社2017年10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