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寺嶋裕二漫画《钻石王牌》

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在第二遍重温动画《王牌投手振臂高挥》后，趁着对棒球运动与青春奋斗故事的一股子意犹未尽，我点开了《钻石王牌》第一季的第一集。但当时却并未坚持下来，略显粗糙的男性向画风和典型的没头脑热血笨蛋主人公人设一下耗尽了我残存的兴趣。然而多年后的今天，不知是否由于年纪与心境的变化，这部两季长的作品再次进入了我的视野。于是花了两天一口气补完动画，又花了一天在正版渠道追到漫画连载最新话，我对这部作品的认知发生了一波三折、翻天覆地的改变。

实话说，一开始接触这部作品时我只想图个一乐。主人公泽村在我看来不过是个隐藏着天赋的棒球笨蛋，从与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快乐地打着棒球的乡下来到大都市东京，这可以说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王道热血系作品开局。漫画未来的发展好像也尽在掌握了：主角队伍的日常戏重在轻松搞笑，关键时刻靠主角天赋觉醒爆发，最多安排一两场失利作铺垫（运动题材作品中几乎必然出现的三年级学长们败战隐退情节），反正主角一定会一炮而红，带着队友小弟们最终横扫全场。对作品名《钻石王牌》（日语：ダイヤのA）的一种迂腐而粗浅的理解使我完全忽视了寺嶋裕二老师将主角设置在青道高校，这样一间在一般棒球作品中往往作为重要对手（写作“对手”，读作“反派”）出现的棒球豪强学校，究竟意味着什么。

“专职打脸”是我对《钻石王牌》的第一个新的理解。主角泽村在青道棒球队中不说全体、甚至在一年级新生中也完全没有成为最醒目的存在。连在前辈的指导下提升实力由二军升上一军这种看上去完全基于主角光环而“破格”的操作，也由于同年级天才型投手降谷的光芒而逊色下去。而后从正式比赛出场到接连继投救场，泽村始终都被降谷的光芒掩盖，做着配角一般的候补投手和最擅长喊666的实力“啦啦队王牌”，一再让人怀疑谁才是这部作品的真正主角。另一方面在青道队伍的出战道路上，寺嶋老师对于反套路痛打读者脸的执着简直达到了恶趣味的程度。传统的回忆buff一个一个往对手身上加，而主角队这边，重要战力的接连受损，一来一个准的回忆debuff，甚至连配角专属的最后关头被“再见全垒打”的戏码都上演了，完全将读者玩弄于鼓掌之间。

抱着对作者的基本信任，我不认为这些情节是纯粹的“为虐而虐”，相反正是从这里，我开始重新理解这部作品的真正含义。《钻石王牌》变得更像是一部群像剧，王牌原来也不是单数。正是因为寺嶋老师对棒球运动的亲身经历，才让他产生出描绘各式各样的人物聚集在一起打棒球的想法。没有所谓主角和配角，每个人、每支队伍都有属于自己的打棒球和进击甲子园的理由，豪强也好弱队也好，没有谁是为了陪衬别人而出现在球场上的。弱小的队伍有自己的青春与梦想，豪强则更有着日复一日的血汗和对胜利的执念，没有谁是轻描淡写就足够被击倒的。这里不得不再次感慨甲子园的罪孽深重，感叹棒球这项运动的伟大魅力。大阪桐生、明川、药师、稻实、樱泽、市大三、帝东、巨摩大藤卷……寺嶋老师塑造的每一支队伍的王牌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这一阶段有两场对战我个人觉得有欠水平，第一场是对鹈久森。这一场比赛的节奏过于僵化，给予对手的回忆描写实在过多，尤其是后来轮到对方攻击时一个打者一段回忆的那一局。更重要的是从鹈久森的回忆中体现出的那种精神胜利论，难免给观众一种立于道德制高点的暗示。好像只有因为意外而永远无法打棒球的痛苦才是更强的觉悟，青道这边棒球豪强对于胜利的执念就略逊一筹一样。另一场让我觉得很遗憾的比赛是对成孔，更准确地说是那边的投手小川的形象。在寺嶋的笔下，小川是通过这一场比赛重新燃起对棒球的热情和获胜的欲望，但是让他凭借这种刚刚才被唤醒的觉悟冲击本垒害青道的捕手御幸受伤，还通过标题的方式将这一行为归因于innocent，实在让我替青道在气势上受到压制不服。毕竟论对棒球和胜利的觉悟，青道这边在经历过三年级学长饮恨隐退后绝不可能会输。

那么《钻石王牌》是否就是一部群像剧呢？结论无法轻易作出，因为主人公的定位是一个令人困扰的问题。如果泽村始终不会引人注目，那他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他只是作为读者和观众的眼睛去经历其他重要角色的成长，那给他如此多的刻画篇幅不是太多余了吗？两季动画的剧情都没有解答这一问题，直到漫画第二部青道对战市大三那一战，我认为这才是泽村荣纯这一人物形象真正丰满起来的大转折。如果看得更远一些，这个转折从漫画第一部，也就是动画第二季终的秋季大赛决赛就已经开始了。荣纯在最终局防守被降谷替换下场，导致片冈监督作出这一决定的因素实际上很多，御幸负伤的情况不得不纳入考虑，但在我看来最关键的无疑是片冈对于“王牌”的执念。正因为降谷是王牌，所以他被所有人赋予更多的期望，也正是这一事实让荣纯第一次意识到并正视“王牌”的真正含义——原来作为王牌就可以独占带领队伍获取荣誉的特权，就可以独占监督和队友的信任。对于未成为王牌的这份不甘心让荣纯即便未能在春甲战中活跃也要带着甲子园牛棚的土回去。而后迎来的春季东京都大赛对战市大三的半决赛则将他的转变推向了决定性的高潮。在这一战中片冈对于王牌降谷的偏爱甚至一度超过了他引导整个队伍获胜的决心，他曾经面对落合教练所作的“绝不会为了降谷牺牲全队”的承诺仿佛极具讽刺性地在耳边响起。甚至还要依托落合教练提醒才最终作出决定，这一换投时机的延误是导致这场比赛战败的重大原因。荣纯虽然是个笨蛋但在待人方面却很心细，不会察觉不到个中原因，所以他是带着怒气上场救援的，这份怒气是对一直以来敬重的对手突然萎靡的气愤，但最终是对自己实力不足以致无法让监督寄予厚望的气愤。“我明白的！自己的职责这种事……”，在场上说出这句话的他既善解人意又让人心疼。这时的荣纯眼中的王牌首先是一名投手，而投手的职责是以解决眼前的打者为优先。这份纯粹的执着所引发的实力第一次让场边的监督目瞪口呆，但对荣纯来说，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替补投手与王牌之间的差距使得那份没有成为王牌的不甘在这场比赛中彻底地爆发了出来。“……可恶，别道歉啊……”败给市大三后的冷静、赌气般地拉开与队友们的距离独自观战、独立思考，这时的荣纯已经不单是愤怒自己无法成为王牌，而是不服气自己为何不能成为王牌了。

“王牌”究竟意味着什么，伴着荣纯的这一决定性蜕变，《钻石王牌》终于点明并直面了这一主题。至此回顾前面的剧情轨迹会发现原来寺嶋老师已经说明了很多。各式各样队伍的王牌首先代表着绝对的实力，而我认为这也是一般体育运动题材作品中主人公将王牌视为目标的最大原因。每位主角都想要成为王牌，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成为王牌呢？正如仓持前辈被问到为什么要兼练左右打时的想法一样——因为帅啊！换作一般的作品对这一问题的探讨应该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寺嶋裕二却考虑得更多。王牌的意义远比热血的浪漫要丰富和沉重得多，以实力引导队伍的责任，不论陷于怎样的逆境都要坚持自我的强者心态，时刻能缓解队伍氛围的气质魅力等等不一而足，也没有定论，因为正如作品所体现的，不同的角色对于王牌有着不同的理解。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在荣纯面前终于出现了超越降谷、成为王牌的可能。毫无疑问，泽村荣纯是《钻石王牌》的唯一主角，前面的曲折再多也只是漫长的铺垫，他这一路走来所付出的努力所收获的成长再没有人比读者看得更真切。但是未来仍旧任重而道远，监督、搭档、对手和队友的看法仍在慢慢改变之中，更为重要的是他对王牌的理解也还在循序渐进的摸索之中，随着1番号而来的才是接下来的重大难题，那座曾经横亘在成宫与降谷面前的大山，他将以何种姿态翻越，决定着这部作品，决定着“钻石王牌”的根本意义。

至此我已经可以肯定地说，《钻石王牌》早已超越了传统的王道热血漫画，成为一部优秀的职业向棒球题材作品。在这里，比起追逐青春与梦想，人们更多将棒球作为未来的人生规划，再优秀的教练也可能错漏真正有实力的选手，人们必须靠自己努力，因为人人都为着自己的目标自顾不暇而很少有精力顾及他人，每个人各自拥有的天赋很容易因为队友间的激烈竞争而遭到埋没，繁重而紧密的训练甚至会让人累到怀疑人生，努力与收获似乎不成正比，因为在所有努力过的人面前机会都是平等的。在这里，哪怕是一部漫画的主角也要凭借更加百折不挠的努力才能得到他人的关注和认同。在这里，打棒球似乎并不那么开心。为什么要打棒球？为什么要成为王牌？为什么要进甲子园？不知道，也许试一试就清楚了。这些问题正因为无解，所以现实；正因为现实，所以深刻。《钻石王牌》不会是我最喜欢的棒球漫画，也绝对不是一部读起来让人身心愉悦的作品，但它无疑是我心目中最优秀的棒球漫画。泽村荣纯则是我最喜欢的运动题材作品主角，他完全算不上天才，也没有那种属于“男人的浪漫”级别的天赋，更没有主角光环，但他振奋人心的开朗、随时自省的勇气、总能在逆境反转的坚韧和永不言弃的野心引发我无数次感动。正是因为看着荣纯这一路是如何一步步走来，所以不论寺嶋老师还要在他未来的道路上设置多少阻碍，让他受多少次打击，虐读者们多少次心，我都相信他一定会重新振作、反击再反击。

期待看到这颗钻石如何受尽打磨，最终成为真正的王牌，期待小天使荣纯带给亲妈粉们更多的感动。最后期待即将到来的动画第三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