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看世界——《城南旧事》与《朝花夕拾》儿童视角
(2008-12-26 19: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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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文学地带 |
童言看世界
——《城南旧事》与《朝花夕拾》儿童视角对比
摘要:《城南旧事》与《朝花夕拾》都是以儿童视角来还原幼年时期的记忆,且试图经由这种还原,来表现一些超出儿童知觉能力的内容。林海音单纯的儿童视角的运用及视角的转化和鲁迅儿童视角复调方式的渗入异曲同工地展现了儿童视角独特的审美功效。
关键词:《城南旧事》 《朝花夕拾》 儿童视角
汪曾棋曾说过:“小说和散文之间,只有薄薄的一面篱笆,是经常可以突破的。”所以现当代文学史上大量的回忆性小说都呈现散文化小说的特征。与这种回忆的美学相伴的是童年视角,即指“作家化身为儿童,以儿童的眼睛和心灵去观察、体味人世百态,它通过孩子另一种眼光的观察和透视,易于揭示为成人所难以体察的生存世界”。[1]回忆性小说《城南旧事》写于1961年,作者林海音怀念那逝去的童年,用英子童真、澄澈的视角凝固了那遥远的故都的记忆,“让实际的童年过去,心灵的童年永存下来。”[2]《城南旧事》的散文化的抒情风格、回溯性叙事的儿童视角在现代小说史上最早可以溯源到鲁迅的《故乡》。而鲁迅作品中,儿童视角运用更丰富的是他的《朝花夕拾》。《朝花夕拾》是一组回忆性散文,最初在《莽原》发表时,总题为“旧事重提”。两位作家不约而同地采用儿童视角来重提旧事,有着异曲同工的审美功效。
一.儿童视角的童趣审美
在《城南旧事》里,林海音借英子那双闪动于全篇的童稚、清澈的眼睛让城南旧事笼上了孩童的纯真与明朗。单纯的儿童视角的运用使林海音的童年回忆充满童真,色彩明丽。英子不懂秀贞口中念叨的那种爱与思念,不懂兰姨娘与德先叔和爸爸的暧昧关系,不懂保姆宋妈与其丈夫黄板牙儿那种无法割舍的联系。所以,她可以和疯子聊天和小偷做朋友,可以歪着头、撅着嘴说:“反正我知道!”,在撮合兰姨娘和德先生时鲜活的儿童推理,更是这种童趣的表现。这里的不懂不是作者不懂,而是主人公英子不懂,它仿佛戏剧里的表演者之间的不懂而观众清楚。这即钱理群先生所谓的“无知者”视点。透过儿童别一样的眼光,实现对生存世界的原生状态的展示。
在《朝花夕拾》中,这种“无知者”视点,也常伴着童稚的思考及推理,常会使我们会心一笑。比如在《阿长与〈山海经〉》“长毛”故事那一节,“我”并不害怕,因为“我不是一个门房”,而且以为阿长也是安全的,因为她“既不做门房,又不是小孩子,也生得不好看”等,都是以儿童的视角展开的鲜活的儿童推理。《阿长与〈山海经〉》里,儿童视角下的叙述,使原本饶舌、可憎、讨厌的阿长,变得淳朴、亲切和可爱。在对童年生活片段的回忆中,在漫谈式的“夕拾”里,显现一派天真、充满童趣的“我”。
二.单纯视角与复调视角
林海音的《城南旧事》是用单纯的儿童视角来表现的,虽然回忆并不单纯,反应的是社会性的沉重题材,但她有意避免用成年人的心态来干扰英子,让英子用属于她的方式去观察、思索、叙述与表现。如在《惠安馆》里,她让小英子频频出入惠安馆来观察秀贞,展开叙述。但英子毕竟是孩子,儿童的视角是受限的,所以林海音巧妙地设计了宋妈和邻居的话来补充英子无法观察到的事实,从而使秀贞的故事完整却没有夹入丝毫作者的议论。对于秀贞与小桂子是否逃走这一问题,作者也有意回避英子的判断,只写她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在医院里了。作者对社会与人性的阴暗面总是点到为止,然后让英子纯真的思绪和眼光,继续引领读者探索理想快乐的童年生活,削弱了份感伤,多了份雅致。但似乎有时候,对于苦难的平淡无知的展示更增其悲,每一次的“失去”,英子含泪欲哭的眼睛更让人怜悯、心疼。成人眼中的忧愁和世事的艰难孩子未必明了,但通过孩子的眼睛来看这些忧愁,它少了一些直白的愤怒,却多了一份含蓄和疼痛。在张艺谋的作品《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中,也是用水生单纯的儿童视角来观察,水生视角所未及处均做侧面叙述,让水生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展现大上海社会和人性的阴暗。
其实作者在《<城南旧事>代序》中就已表露了对每一次“失去”的伤感情绪。“读者有没有注意,每一段故事的结尾,里面的主角都是离我而去,一直到最后的一篇《爸爸的花儿落了》,亲爱的爸爸也去了,我的童年结束了。”但林海音在叙述时规避了自己的感情色彩,采用了单纯的儿童叙述,营造了一个单纯的完全的属于孩子的世界。儿童因为社会化程度浅,思想单纯,认知有限,还无力对成人世界作出理性的评判,呈现出一种“不理解”的特征。“他们只是用他们那一双双天真无邪的童眼客观地摄录下人世间的一幕幕悲喜剧。因此在儿童视角建构的文本中,更多的是‘呈现’而非‘讲述’,更多的是客观冷静的叙述而非道德化的议论和理性的判断。”[3]儿童观察成人世界属于“旁观者清”,他们很少先入之见,更少社会偏见的束缚,因而能将无数成年人熟视无睹的细节纳入视野,在不经意间呈现事物的本质特征和世界的真实。
鲁迅作品中则存在着儿童和成人双重话语的显微错杂,在鲁迅的充满童眼的文章里,成人的视角不时跃然纸上。这就是鲁迅作品的“复调诗学”特征。在《朝花夕拾》中,成人的视角有时是显在的,有时是隐蔽的。比如:“我的保姆,长妈妈即阿长,辞了这人世,大概也有了三十年了罢。我终于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经历。” 视角的改换是通过作者直接点出时间来做到的。但更多的时候视角的转换是潜在的、隐蔽的,且往往蕴涵着作者的某些判断或思考。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到书塾里去,而且是全城中称为最严厉的书塾。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吧,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吧,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了下来了吧……都无从知道。”表面看来是以儿童视角书写的,表达的是儿童对大人行为的不解,但我们却能品味出一种无奈中的自我调侃,有着浓重的成年鲁迅的语气,可以说这是成年鲁迅在回忆童年生活时,对命运安排的自嘲。又如《阿长与山海经》中关于“元旦辟头的磨难”,作者以轻喜剧的笔墨写出,那种带着调侃的追述,已经不仅仅是写儿童的不耐烦,而成了成人视角下对迷信与所谓“仪式”的嘲讽。此外,关于阿长送的《山海经》,“却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失掉了”,拉开儿时与如今的距离,掺入了成人的“我”对生命、时光的模糊与流逝感。
《朝花夕拾》中存在着两种视角,造成了两种叙述声音,使叙述者“我”被赋予特权,穿梭于过去和现在两个时段。童年的“我”的所观所思已被成年的“我”的意识过滤,虽无法说出当时的“原汁原味”,削弱了人物的自主性,但成年视角作为另一种声音,时而出没其间,对往事进行筛选和涂抹,成就了作品的深度性。但鲁迅并没有有意将自己的思想深度强加给文本中的儿童形象,所以,他们大多是单纯的。然而由于他们所处的世界并非真空,而是活生生、同样劣根性充斥和时弊飞舞的社会,所以或多或少,他们的单纯有时候往往又显得复杂。或许我们也可认为,鲁迅其实也企图凭借回归故乡或者童年的诗性力量来获得一种新的改造社会的动力。就像茅盾说的:“然而他的胸中燃着少年之火,精神上,他是一个‘老孩子’!”[4]
回忆童年的小说当然以表现儿童为第一使命,但就像鲁迅在《朝花夕拾》中所展示的那样,儿童不可能生活在真空里,所以不应把儿童与整个社会生活割裂开来。《城南旧事》对此的把握也是成功的。虽然小说是以单纯地避免成人入侵的视角叙述,但是小说没有孤立地去展示儿童的心理世界。与鲁迅的复调叙述不同,《城南旧事》运用了叙述视角的转换,成功地表现了人物,表现了主题。如上面所提到的,作者用宋妈和换洋火老婆子的闲扯,非常自然地交代了秀贞那段感情的经历和后果。通过一个“听”字,将别人的叙述转化成了“我”的视角的观察与叙述,使“我”能够用自己的方式进行感受和理解。在这里,儿童叙述视角没有放弃,而引入了宋妈等人的视角,最后又极自然地回到儿童叙述视角,叙述的转换相当自然,并通过叙述视角的设计,展示了女性的悲剧同样被女性误解的主题,同样意味深长。又如小说中的《送别》是小学毕业时唱的歌,但其中分离的愁绪却显然是离开北京几十年后的作者才能体会到的。而《我们看海去》,这篇小学课文,它所具有的感染力,显然也只能是几十年后的作者才能感受到的。与鲁迅成年视角复调式的渗入相比,这样的视角转化带来了异曲同工的审美效果。
三.总结
或许会有人认为,《城南旧事》伤感情调与重大的社会主题是英子那双童稚清澈的眼睛所不能承载的,作者这么做是残忍。但如果仅仅以单纯的童眼看世界,而不做任何的视角渗入或者转化,成年人读者就会感到太简单、太粗浅,作品也失去了深度。所以在充分考虑儿童特点的同时,也注意以成年人的眼光“看儿童”,引导成年人看自己的童年,启发自己保持一份纯净的童心,抗拒世俗的污染,同时也看自己心灵中一直未能成熟的部分,这样就能引发出较之以童眼看世界更深刻的思考与反省。《城南旧事》和《朝花夕拾》就很好地做到了这点。
注释:
[1] 刘晓丽.人生经历对萧红与林海音叙事视角的影响比较.株洲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5.8
[2]林海音.城南旧事[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18
[3]王宜青.儿童视角的叙事策略及心理文化内涵[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2000,(4).
[4]茅盾·鲁迅论[A] //茅盾论中国现代作家作品[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80: 53·3
参考文献:
[1]张宇凌.论萧红〈呼兰河传〉的儿童视角[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1997,(4).
[2]刘晓丽.人生经历对萧红与林海音叙事视角的影响比较.株洲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5.8
[3]林海音.城南旧事[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18
[4]夏祖丽.从城南走来———林海音传[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1
[5]王宜青.儿童视角的叙事策略及心理文化内涵[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2000,(4).
[6]鲁迅.朝花夕拾.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6.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