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港中学三年级二班的女学生艾丽，如果不了解她的身份的人在大衔上碰到她，按照蔡封刀的说法，她从里往外看起来完完全全像“鸡”。她身材高挑，又发育得早，再加上爱打扮，是一个最会赶潮流的时髦女孩。虽然学校三令五申，学生不准烫发曲发染红发，但毕竟雷声大雨点小，学校管理又时紧时松，所以艾丽发照烫、毛照染，除了星期一学校行政人员齐集学校大门检查，她不得不穿校服之外，其余的日子她不是奇装就是异服。她在学校里像一朵反季节开放的花，招蜂引蝶，成为玉港中学一个人人皆知的公众人物。

阿佬对艾丽是又气又恼，有时候对她也毫无办法。

学年初，阿佬刚接初中三年级二班的班主任，艾丽和另一个女生偶尔到阿佬的办公室，看到阿佬书柜中有几个镀金奖杯,这是阿佬因写了几篇论文寄出去参赛而获奖的奖杯。艾丽一见，即时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地大叫起来，啊！金杯。阿佬，这是不是真的？

这还用问,当然是真的，阿佬说。

啊!能给我一个就好了！

给你你也没用呀?

怎么没用？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嘛？

奖杯当然是真的，但并不是金的。懂不懂？你以为是金的？你现在应该求知识，怎么小小年纪就一门心思只想金啊钱啊？

谁不想金想钱呢？阿佬，你不是还领工资吗？

当然要领工资,不领工资老师吃什么?

阿佬，听说你们一个月工资好几百哟! 学校的房要不要交房租?用电要不要交电费?

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你怎么对这些问题有那么大的兴趣？唉！你要是把这些兴趣转移到学习上，你的成绩不是数一也会是数二。好吧！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老师的基本工资不上百。你听谁说有好几百？我现在再认真地告诉你,就是有，也不是多了而是少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你有没有搞清楚啊，我出来工作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说不定你父母还来不及制造你呢?

如果艾丽问阿佬学科方面的知识或学习上的问题，阿佬会心平气和,循循善诱、耐心启发、引导；而艾丽却提出了一系列与学习毫无关系的问题，这一系列问题无意中击中阿佬的软肋，捅破了潜伏于阿佬意识深层中的火山豁口，阿佬的火山一遇突破口，自然而然喷射而出,势不可挡。阿佬的话越说越快，声音的分贝越来越大，口气更是越来越严厉……

阿佬换了一口气,余威凛然、声调铿锵地说,学校的办公宿舍老师不用交房租,用电三度内不用钱；超过三度要扣款。怎么样？你现在听明白了没有?你要认为老师好，就更应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师范院校，毕业后出来教书。这好机会现在就摆在你的面前，你肩膀上如果长的不是地瓜，而是脑瓜，你就必须为当教师而去努力，而去奋斗。你这位出类拔萃的大小姐！听明白了吗？

呀！阿佬，什么“小姐”，别把我骂得那么难听!

我只是告诉你你应该明白的道理。我可没有骂你。小姐本来就是很高贵的。我这里用的是本义。你对新事物新名词倒是知道的不少呀？我请问你,你认为小姐是干什么的?

小姐就是“鸡”呀?当小姐就是当“鸡”呀?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钱人的女孩子才有资格当小姐。

艾丽和那个女生走后，阿佬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也实在可怜,甚至太可笑了!跟一个未成年少女撒什么气！既然当了孩子王，自然就要受孩子们的气的。忍辱——负重，负重——忍辱。看来这四个字将会伴随自己一辈子了！当教师难哪！特别是那些有血性的男人当教师就更难哪！

第一次见面，阿佬就对艾丽的印象深刻。

这个艾丽不但任何人都不怕，而且很会来事。有时甚至还会胡搅蛮缠。在艾丽的周围，成天围着好几个各方面表现实在不讨阿佬们喜欢的男生。艾丽不但服饰打扮开放，语言也开放。

比如艾丽看到男生某忠，就会挑衅说，某忠，我是你阿公。看到男生某波，又会故意挑逗说，某波，痴哥！她就是这样主动向男生进攻，然后与男生撒野，互相投掷粗言乃至秽语。有些浪语，连阿佬听了都脸红心惊，可艾丽却若无其事，视为家常便饭，好像这是她最醉心的一种精神享受。

一天, 艾丽与顽劣男生打嘴仗, 男生说,我操你母。艾丽马上反击: 我操你父。男生说, 你操我父? 你真想操我父? 你真的想操我父?在男生的再三追问下, 艾丽终于被他弄红了脸……

就是在阿佬面前，艾丽也语言粗野，毫不收敛。

一天,阿佬上作文课，布置了题目,指导好作文提纲后阿佬就在教室中巡回辅导。与艾丽同座的葛芸对阿佬说，老师，我的笔没膏了。怎么办?阿佬把自己的双色圆珠笔递给葛芸说，我这支给你用。艾丽马上接嘴说，葛芸啊，阿佬“支物”有膏给你用。阿佬无意中的一句话,艾丽却有意加重语气重复了好几次，直到引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才罢休。

如果阿佬在课堂上批评艾丽，艾丽就会和阿佬无休无止地纠缠下去,能气气阿佬，哗众取宠，艾丽就觉得这一天过得很有意思。阿佬那节课在赶教学进度，他怕与艾丽节外生枝地闹下去，影响全班同学静心写作文,耽误教学计划,又怕情绪激动失态,所以当时只好强忍着把怒火压下去。那节课阿佬的一肚子不快憋到了临界线,只差百分之零点几、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爆发了。幸而终于没有爆发!

艾丽简直就是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这个人怎么会这样啊?阿佬无可奈何地叹气。

孤陋寡闻的阿佬只知艾丽在校园中出名，却不知艾丽在校外更出名。艾丽在玉港的男青年中流传着一个外号叫“一流”。所谓“一流”，这要看你怎么理解。指她的身材也行，指她的服饰也行，指她的语言也行，指她的行动也行，指她各方面的总和也可以。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只是玉港这帮小青年心眼中的“一流”就是了。

关于艾丽的同座葛芸，她的学习成绩在玉港中学三年级二班中属于中上层生。阿佬认为，如果葛芸能在原有的基础上继续加把劲，再掌握一些学习方法与技巧，提高学习效果，是有希望考上重点高中的。像葛芸这样的学生，阿佬完全有信心，阿佬对培养这种学生深有体会,成功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阿佬把他的学生大体分为三类。上类：成绩好，基础牢，学习自觉性高。这类学生阿佬主要在学习方法上给予点拨、启发、最大可能地开拓其智能空间。

中类：成绩波动较大，或上去或下来都有可能。如果通过各方面的努力，搞得好，可把他们扶上去；搞得不好，也可能退下来。一个教师，一个班级，一个学校中高考上线率、升学率的成败，实际就是取决于这类人是否上去或下来。所以，阿佬把这类人作为他的工作重心。

下类学生共同的一点是成绩都不理想；各种各样的缺点也存在这类人之中。阿佬的做法是尽最大的努力以抑制其缺点，把他们的座位安插分散在中上层生之中，希望通过好的学生去影响、改变差的学生；阿佬认为，就算退而求其次, 只要能使他们不影响、不扰乱中上层生的学习大局，能稳住班级的阵脚不乱,也就是胜利了。

当然,阿佬还经常性对下类学生从思想教育上给予鼓励,以激其心志;从学习方法上给予具体的指导,以逐步培养其学习的兴趣。只要能上高中,不管怎么说 他们成才的机会，其主动权就还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

当一个人走到人生道路的十字路口时，究竟往哪个方向走,那一步的迈出，很可能主宰他以后一辈子的命运啊!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一丝可能，阿佬就要鼓励他的学生不能放弃，还要坚持读下去。

阿佬认为，只有书,只有人类积累下来的文明知识,才能对人的灵魂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空洞的说教实在太苍白无力了。可是看看玉港镇所有的学校,百分之九十没有图书馆、阅览室；百分之十有图书室的,却是为了评“上等级学校”的一个硬件而使他们不得不投资建设。为评而建,评完则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然后他们就把这些来之不易的资源坚决地打入死囚牢,终生监禁,永远不让它们见天日，永远不与师生见面。

玉港教育界以副镇长艾铭为首以及他封的那帮官,都是一打开书头就疼就晕的人。用这帮不爱读书的人来管教育,又怎么可能教出一帮爱读书的人呢?

不过,“刘项原来不读书”,照样叱咤风云,为王当帝,名垂青史,我们也不必苛求于艾铭。玉港镇若编镇史, 副镇长艾铭的名字绝对是要写进去的。

项羽一把火烧了阿房宫，刘邦用无赖手段，“狡兔死，走狗烹”，杀了韩信。这两个人都在历史上给人留下了话柄。历史尊重的是事实。

艾铭这帮人不读书，但却有一项强项，写总结都是高手。王婆卖瓜，自卖自吹，甚至贪天之功为己有也一点脸不红心不跳。几十年来他们已经形成了这样一种天经地义的思维习惯。

正常的师生关系应是互为因果，应是互动的，这才能形成良性循环。艾铭们只单方面强调教师，动不动就给教师上纲上线；却从不教育学生要尊重教师，要了解教师，要关心教师。因为他们自己本身就不尊重教师，不了解教师，不关心教师。在他们眼里教师只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想怎么摆就怎么摆,随便。

这是一帮在玉港教育界活得最滋润的“可怜人”，阿佬想。

葛芸本是一个比较遵规守纪的女生,她性情沉静,性格较为内向。阿佬本想通过葛芸帮助或影响艾丽，使其逐渐克服缺点求得进步，谁知适得其反。这些学生因世界观尚未正式形成,人格尚未定型,最易受社会环境、外部因素的影响。从最近葛芸的表现来看，葛芸明显反受到艾丽的影响了。校园外面是一个花花世界,对这帮少男少女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唉！这些可塑性相当大的初中生，实在让阿佬头疼！说什么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可正是人类的灵魂是最难于塑造的。塑得好，是阿佬的本份工作；塑得不好，全个社会各个阶层就都对阿佬们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说法了，弄得不好大张挞阀也就可能接踵而至了。

社会对教师要求过高，待遇过低，关心又实在过少。而玉港教育界的这帮大小头目，别说他们没有为教师谋福利的认识与能力，倒是反过来常常骑在教师们的头上作威作福，简直比晚清的慈禧还要慈禧！阿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