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台记忆
三台县历史上曾是唐代剑南节度使治所,有“川北重镇,剑南名都”之说。县名历代更迭,西汉始设郪县,郪之名大约以嘉陵江上游供给水系之一郪江流境有三十余千米之故。隋朝称梓州,宋、元称潼川府,明称潼川州,清方称为三台县。三台一名延用至今,今隶属绵阳市管辖。三台得名因县西有三台山之故吧?拥有历史2200余年。
抗日战争时期,为躲避侵华日军战火,不少东北、北方的大学以及文化机关等纷纷南迁,进入四川、云南、贵州等地继续办学。东北大学亦搬迁至三台。
为抗战需要,国民政府规定大学和高等中学新生需设置为时一学年的军训、军事教育课。其时,父亲先在四川大学做军事课教官,后调到东北大学任军事课教官,遂举家自成都迁到了三台。
我在三台县出生,上已有姐姐和哥哥。出生的那天,母亲腹部阵痛发作时天已晚,城门关闭,不能入城去求医,当时家住城南门外。无奈之下,父亲烧开水,消毒剪刀,自己学习接生。后来听父亲讲,我刚出生便扭头去看那荧荧如豆的灯火。那是民国的三十年代,三台这样的小县城外自然是不会有电灯照明的。至于城内有无电灯,我不得知。稍长,又听姐姐、哥哥讲,我出生时,他们两个被赶上床去,放下蚊帐,静待我的出生。当得知生了妹妹时,高兴得跳下床来看我,各人手里拿了一颗红枣,将枣子塞进我的手心,于是我刚加入这个家庭,两手便紧紧地攒住了姐、哥对我之爱。
我一岁时得病,险些死去,幸亏有三台教会医院的外国老太太医生医好了我。
我家先住城南门外,后来搬入城里广益小学里,母亲有了一份在广益小学做代课教师的工作。白天,父亲去东北大学工作,母亲需去教课,姐姐已读小学,哥哥去上幼稚园,家里床上留下生病还未痊愈的我。母亲心痛太小又生病的我,但又不得不出去工作,临出门时弯下腰安慰我说:“乖乖的睡觉觉,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我点着头答应,犹记着提醒母亲给我买饼干回来。当听到按下锁纽的那一声响时,却由不得泪水涌出了眼眶。
我们住在广益小学,当学生的琅琅读书声响起时,我跟着读书,当学生的童声唱歌响起时,我又跟着唱歌,但太小,读了什么,唱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可是这个记忆长驻心里不能忘却。
睡着了多久并不知道。忽然我听见了钥匙开锁的声音,惊喜地喊着妈妈时,母亲已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没有忘记看母亲的手,她的手上并无饼干,我没有哭闹,只是失望地流下了眼泪。这个记忆也不会忘却。后来,母亲给我解释说,放学后,一心只记挂着回家看我,哪里还会去街上买饼干。
还记得有次下午幼稚园放学,母亲带着我去接哥哥,见他一手拿一块饼干从园里跑出来,将一块饼干递给我,我吃着哥哥送给我的本来属于他的饼干时,心里有多么欢喜,嘴里有多么甜蜜!小兄妹间的友爱留在了终生的记忆里。
后来我长大一些,姐姐带我去小学校,老师让我坐在她的身边一起听课。教室里很安静,我也不敢有一丝发声,听不懂老师讲些什么,困倦来袭直不起头,身体软绵绵地滑下去,头放在脚踏板上睡着了。有时上课铃声响了,姐姐自去教室上课,我独自在外面玩一会儿,头靠着走廊圆木柱的石础又睡着了。放学时,姐姐背着熟睡的我回家。在教室里头放在脚踏板上睡着和教室外头靠石础睡着都是做幼儿的记忆,别人不会知晓。后来当我懂事后,不止一次自责,那时姐姐也小,背着沉睡的妹妹回家对她而言有多么为难!
后来,我家搬迁到东北大学文学院萧一山教授的家里,他的房子多,有空房出借。秋天,院子里高大的栾树结出了一串串暗红色的形如古代钱币的三棱夹果,秋风吹过时飘飞而落。栾树夹果被人称为摇钱果,树被称为摇钱树,是栾树的别名。那天,我在院子里玩,有位年轻的太太递给我一把蒲扇,叫我去把飘落地上的摇钱果捡拾起来。她用针线串连起这些摇钱果做成项链挂在我的脖子上,欣赏着自己的神来的创意说:“好漂亮啊!”我被她装扮,也好高兴的。此事亦经久难忘。
也记得有天在门外玩,见几只山羊路过,一只羊边走边拉,掉下许多颗粒状的东西。有人逗弄我说,那是豆豉,去捡起来。我信以为真,便蹲在地上捡“豆豉”。逗我的人见我真捡,又制止了我,告诉我那是羊子拉出来的屎。羊子边走边拉屎的情形至今还记忆犹新,就像才发生在昨日。
我家在三台住了三至四年,抗战胜利的次年,随父亲的工作变动又举家搬迁到安岳龙台场,住进道观三元宫里,时间不长,我没有记忆。
岁月匆匆,人生进入迟暮之年,所经历的往事常常浮上心头,快乐的童年格外令人留恋。前不久,哥哥将对三台的记忆以版画风格画法画在纸上,画中的树木或茂盛,或挺拔,或桑果满地,令小孩子馋涎欲滴,急忙忙地捡拾。这些正好补足我的记忆里缺失的自然环境。
我将他的画,配上我的文字,写成了这篇《三台记忆》作为共同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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