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玉容，人如其名，容颜如玉。曾听她说过自己“生就一副好皮囊”，可见，她自信，自负，为自己的美丽有一份骄傲。

我第一次看见她，是1964年我们作为在校大学生参加川东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时候，社教工作团的成员主要由省里其他单位被抽调的干部，以及当地被抽调的地方干部结合组成。汪玉容原是隶属专区的昌平县医院的妇产科医生。

那天刚到，下午没有安排，好动的人组织起来打篮球，其他的人在场外观看。汪玉容就站在我的身边，带着微笑，白嫩的脸上透着红晕。几乎就在同时，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都被对方吸引，我们相视一笑，彼此认识了。真巧，住在专区招待所里，我们的床位又是紧挨在一起的。按安排，工作团的同志先要集中学习几天，再编组分派下去。这样，我们有了接近的机会和时间。我们班上的同学在转街时发现了一家小店，卖有一种运动英姿的像章，姿态和色彩搭配都好，各人都买了。我挑了一个好看的像章送给她，她端详着图案，嘴里连说：“真好看!”一副很喜欢的样子。

学习结束，我们同学都被分到社教工作组，开进了各生产大队。汪玉容是医生，留在驻公社的队部，负责为工作组的同志看病，不时也会下来巡回医疗。偶尔，工作队在公社开会学习时，我们还能再见，但没有更多的时间说话和相处了。

一次，她托人给我捎来一信。信中述说了思念之情和一些她近来的情况，其中有一段触景生情的文字很动人，她写道：

不远处有一小片草坡，草色在微风中变化，由嫩绿渐渐成为青碧，嫩绿是春回的启示，青碧是季节的更替，夏天到了。这些天，有人在此牧羊，是一只母羊带着两只小羊。小羊还不大会吃草，它们只是嬉戏，互相追逐，跳跃，一种只有小羊才有的姿态，前脚不离开地面，后脚不断地腾起，欢快得很。有时小羊跑得远了，母羊便发出“咩咩”的低唤声，小羊听见跑了回来，依偎在羊妈妈身边。羊妈妈温和地看着小羊，用嘴接触小羊身体的各个部位，那是它的母爱的表达方式。这使我想起“舐犊情深”一句成语，母牛产下小牛，会用舌头舔干小牛全身的湿毛，其情至深。不只是牛，羊也是这样。眼前的情景感动得我快要流下泪来。

看至此，我对她深感同情。她曾告诉我，她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女孩，亲生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娶了继母，但她一直不喜欢继母。羊妈妈对小羊的亲昵勾起了她对亲生母亲的怀念。她的信加深了我对她的了解，她还是一个颇有才情的女孩，而且善于写字，信上的钢笔字秀丽流畅。

人们对年轻漂亮的女医生是感兴趣的，不久，我听到了有关她的传闻。

汪玉容是重庆人，毕业于一所医科专业学校。在校时，不少男生都想法接近她，对她献殷勤，可是她只微笑着，并不在意。

一天晚上学习时，汪玉容发现钢笔丢了。这是一支很秀气的派克钢笔，很好写，平时她很爱惜的；还因为笔是母亲的遗物，在她上医专时父亲送给她的，是她保存的母亲的纪念品，因此很着急。想到下午曾在一个教室用过，便立即去教室找。

她坐过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生，似曾相识，叫不出名来。

她有些迫不急待地说：“对不起，我看一下抽屉好吗？我遗失东西了。”

“原来是你！你遗失什么了呢？”

“一支笔！是你捡到了吗?”她是从“原来是你”的意思判定笔已被他检到。

男生拿出笔来还给她，说：“我就知道丢了笔的人一定会来找，这支笔很贵重的。我担心失主着急，便一直坐在这里等。没想到你到现在才来。”

汪玉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刚发现的。太谢谢了！让你久等了。”

那天，他们一起从教室出来，因为男生还没有吃晚饭，汪玉容便执意要请他。

从此他们在校园里遇见，会很自然地在一起散散步，聊聊天，渐渐熟悉起来。

汪玉容知道了男生叫敬一帆，比她高一个年级。还知道他的家住在昌平县，父母都是县医院的医生，父亲还是医院的院长。

敬一帆告诉她：“起先，父母给我取的名字是‘一凡’，天地之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这样，我会轻松自如地长大，没有压力；当然也有要我做人谦虚的意思。”

汪玉容问：“为什么变成了‘一帆’？你喜欢白色的帆影吗？”

敬一帆笑了：“江面飘着白色的风帆，的确很美！小时候我家住在重庆，常常看到扬子嘉陵江上白色的风帆，常常听见岸上纤夫的激越号子，心里就升腾起对大江很深的感情。曾经想长大在船上工作，可是我的身体不够强壮，父母的意思要我学医，便选了这个专业。我喜欢白帆，医生是穿白衣的职业，不矛盾吧？”

“怪不得经常见你穿白色的衣服，甚至全身白色，衣服、裤子、鞋子都是白的在打球。”

敬一帆笑了，他喜欢这个女孩子已留意到自己的嗜好。他说：“我还喜欢游泳，你不知道我的泳装也是白色的呢。”“你喜欢游泳吗？”

汪玉容点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喜欢，又不喜欢？”

“点头，表示我喜欢，摇头，是表示我还不会。”

“你真好玩！”

敬一帆和汪玉容都笑了，他们都觉得在一起说话很开心。

敬一帆说：“如果你愿意，以后我来教你。”

汪玉容又点点头，说：“一言为定？”

敬一帆说：“一言为定！”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因为敬一帆面临实习，实习期间很忙，医院对实习生要求很严，不能随便请假离开。

敬一帆曾在通信中对汪玉容说：“我很快就要毕业了，我希望分配在长江沿岸工作。你愿意来坐一帆的帆船吗？我们一起挂白帆弄扁舟好吗？”

汪玉容感到自己的心在激烈跳动，可是女孩子的矜持却使她这样回复：“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个称职的水手，坐你的帆船我能放心吗？别开玩笑了！”

敬一帆沉默了。

敬一帆的信少了。

终于，敬一帆班上的同学把敬一帆的死讯告诉汪玉容，要她快去。

敬一帆是仗着自己的水性好，去江里游泳淹死的。那天，他和其他同学参加了一台较大的手术，人有些疲倦，又在水里出现腿抽筋，控制不住自己。一同下水的同学来不及游到他的身边，他便被水冲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