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如玉——游陈子昂读书台

  2009年11月将尽，有机会再到遂宁广德寺，主人抽空陪同我们去游陈子昂读书台。

  陈子昂何许人也？初唐诗人，字伯玉，公元659年生，41岁卒。四川射洪人。24岁举进士，官位不高，麟台正字，后升为右拾遗。有政治抱负，直言敢谏，却不被采纳。一度因受“逆党”株连下狱。曾两次随军出征。父死丁忧期间，遭权臣武三思陷害，被县令段简罗织罪名，冤死狱中。文学上一洗齐梁以来的“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的浮艳靡靡诗风，力主恢复汉魏风骨，重现刚健的壮美风格、积极进取的向上精神。他的代表作《感遇》三十八首及《蓟丘揽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登幽州台歌》等诗，质朴而又明朗，苍凉却又激越。因而成为初唐诗歌革新的开拓者。诗人杜甫夸他“有才继骚雅，名与日月悬”，文学家韩愈赞他“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才堪《离骚》、《诗经》，名比耀日朗月；一代大唐兴盛文化，是踏着陈子昂崛起的健康向上之路走下来的。得到两位大家的褒扬，足见陈子昂在唐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有多高了。子昂早逝，存诗仅一百多首，有《陈伯玉文集》十卷留世。

  陈子昂家境富裕，少年不识愁滋味，任侠放纵，青年时在射洪金华山发愤学习，三年苦读。后人纪念他，至今留下陈子昂读书台供游人凭吊。

  金华山有“川中名山”之誉，位于射洪县城北20公里的金华古镇，涪江之水由北向南滚滚流过，故第二重山门上题有醒目楷书金字：“涪江保障”。站在通往山门的长石阶上，涪江在山下浩荡而去，不难体会金华山确有屹然而立，雄峙一方的气势。山上多苍松古柏，林木茂密，郁郁蓊蓊。自南朝梁武帝天监年（距今1500年左右）始，前山建有金华道观，经历代修葺，成为今日格局，亭台楼阁，鳞次栉比，依山设景，层叠而上。观门上“蔚蓝洞天”系宋代大书法家黄庭坚手书。玉虚阁侧有两米多高的石碑，刻有清代道人杨太虚在金华观做住持时写下的回文诗，字体融入草书、隶书以及道家符书，龙飞蛇舞。诗文顺读为：

    龙头倒卧见高峰，洞古铺天绿树笼。

    封郭满天撑老柏，卷波烟水映乔松。

    浓情尚吐飘香桂，觉梦惊声听晓钟。

    淙夜澈泉流韵雅，茸红剪处妙罗胸。

倒读为：

    笼树绿天铺古洞，峰高见卧倒头龙。

    松乔映水烟波卷，柏老撑天满郭封。

    钟晓听声惊梦觉，桂香飘吐尚情浓。

    胸罗妙处剪红茸，雅韵流泉澈夜淙。

    顺读、倒读都是赞美妙处佳境的。此为一奇，令人玩味。

    金华名山、道观，相得益彰。

  陈子昂读书台遗址在今道观纯阳阁前。唐大历年间，东川节度使鲜于叔明立旌德碑于读书堂前，以兹纪念。宋嘉佑年间，于遗址衰废处建拾遗亭。明代，拾遗亭已毁，建屋塑像，立明远亭，又立感遇亭。清初，建筑物坍坏。康熙年间，于旧址建方厅，置匾额为“古读书台”。清道光年时，迁读书台于金华后山梧岗。光绪六年，大事增修，新建厅房三间，翼以回廊曲槛，外置甬道门阁；亭右立精舍三间，亭后修葺大厅三间，名留云仙馆，游廊环绕，外蔽墙垣；再砌台修荷叶亭，额名“涵波临江”，建船房三间，小榭一间。此后基本保持原状。

  我们先在前山看到陈子昂旧读书台遗址，一通石碑上留有已故知名文史学者、生前四川大学历史系教授缪钺先生手书的“陈子昂读书台遗址”几字，书法当属上流，俊逸潇洒流畅。两个文人，都成古人，很自然地就联想到陈子昂的诗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时空浩渺，悠悠天地之间，人生何其短暂！

第二重山门“涪江保障”

读书台旧址

陈子昂汉白玉塑像

  转到后山，曲径通幽，一带绿树掩映的红墙出现在眼前，想来是梧岗的读书台吧？果然，门洞上方有“古读书台”横额，正是康熙年迁移后的处所，门联为：“亭台不落匡山后；杖策曾经工部来。”匡山是庐山的别称，工部指杜甫，因曾做过工部官，人称杜工部。赞美读书台的建筑物堪与庐山的亭台比美，读书台的名声吸引大诗人杜甫扶杖而来。来读书台的还有许多其他闻人，更多的还是如我们一样热爱中国传统文化，敬慕先贤圣哲的普通后人。感遇厅为读书台的主体部分，建筑精美，宽敞明亮。其月洞门前也有一联：“金桂留香云水气；华章余韵天地心。”仍是赞美之词，上联说读书台依山临水，得云水之气，有金桂飘香，下联说陈子昂的精华诗文余韵长存于天地之间。厅内有汉白玉的青年陈子昂塑像，昂首挺胸，手持书卷，体态丰腴，器宇轩昂。塑像后镌刻有清人撰写的一幅对联：“所读何书，上有遗篇传墨翟；其人如玉，无须后辈铸黄金。”玉华贵美丽，常被用来赞美人的品质，这里，塑像材质也是玉的，可谓一语双关。室内壁上有清人刊刻的子昂代表作《感遇》诗三十八首。感遇厅的命名是否与此有关？此外墙上还刻有陈子昂的好友卢藏用的《陈伯玉先生别传》，以及图文配合的陈子昂生平介绍。厅后是拾遗亭，两重檐脊，亭内龛上有彩塑陈子昂坐像，地上设有蒲团，想是供人礼拜用的。亭上木匾为“海内文宗”。“文宗”之说，有些溢美，但善意的夸张是可以理解的。明远亭立于绿树丛中，环境清幽，居高临下，望中涪江，水天浩渺。“明”是明志，“远”是致远，也是赞美诗人的。

  下山路上想起人们最熟悉陈子昂的诗还是《登幽州台歌》，许多小孩子在学会背诗歌不久，便能背诵：“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涕下。”诗人于朴素无华的语言中发聋振聩地喊出了激越人心的声响。陈子昂空有政治抱负，不能施展，当登上幽州古台（古燕国地）遥望之时，追怀已作古人的像燕昭王、郭隗、乐毅等成就了彪炳功业的英雄人物，泛起对君臣知遇、风云际会、共展王霸雄图理想的神往之情，联想到自己的怀才不遇，心里生出深深的失落情绪，转而迸发为激越的呼喊。感念天地宇宙的久远，个人屡受挫折，壮志难酬，不禁悲从中来。诗人兀立在时间、空间、历史和宇宙浑然交织、辽阔无垠的背景中，一洒报国无门的热泪，看似孤独，却能激起很多同样命运的人产生共鸣。这样博大沉郁的内在力量，在沿袭六朝以来的绮丽柔靡之风的初唐诗坛上堪称空谷足音。“其人如玉”，陈子昂先生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