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说

    林家山所在的位置，地处西郊一处连绵数十公里的仰坡上，是历朝历代处决死刑犯的地方。往纵深的草丛中寻找，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就能发现支离的骨骸。一些恶作剧的男孩会抡起一截手骨、腿骨追吓胆怯的女孩子，在女孩们一阵高过一阵的尖叫声中收获难以言喻的快感。

    阿力的父母是市塑料七厂的职工，该厂紧邻林家山，从半山腰至阳西公路区间建盖的一栋栋红砖房，便是家属区。从小生活在林家山的孩子全是“生态人”，都是放养的，跟城里“圈养”的孩子相比，显得既胆大又调皮。

    短暂的低温天气过后，春回大地的林家山美得鲜灵灵，美得坦荡荡。经过几场春雨的泼洒，竹林里冒出鲜嫩的笋尖。掐下个小尖角扔进嘴里一嚼，满口清淡的竹香立时便溢满腑脏。你追着我，我赶着他地一溜疯跑，争抢见到的第一簇狗核桃花，挑最大的那朵摘下来，掐掉花梗，嘴巴撮着花茎一吸，甜丝丝的蜜液比大上海买回来的奶糖还要鲜甜几十倍呢！

    趁沈疯子不在，总要偷采他种的桑树叶子回家喂蚕宝宝的。有时候冷不防被沈疯子养的大黑狗追咬，有时候运气超级的差，被躲在暗处的沈疯子一个箭步窜出来逮个正着——他那双粗糙肮脏的大手毫不留情地一顿火栗子砸过来，脑袋上很快就开满花似的鼓起一个一个小包。带着狼狈相逃回来，少不了还要挨伙伴们一顿奚落。可是到了下一次路过沈疯子家，仍旧有人故伎重演去偷采桑树叶子回家喂蚕宝宝……

    和沈疯子的周旋从来就没有消停过，年复一年的春天，沈疯子的桃花疯犯得越是厉害，孩子们偷他桑树叶子的毛病就同样厉害，运气差的愣小子脑袋上的小包也同样的昌盛。

    夏天，在星星闪耀或明暗不定的夜晚，成群结队在山上扑萤火虫、铁豆虫。山上有许许多多高大茂密的桉树、槐树、水冬瓜树、松树，它们的岁数说不定有一百年。瞧瞧它们粗大的树干、茂密的枝叶、蔽日遮天的架势，没有个百八十年的修行，哪会长得那么有气势？

    男孩们女孩们跟猴子似的，每个人都有一身爬树的好手艺，用不了几下就都爬到自己喜欢的树丫上坐着。光着脚丫一晃晃地“咯咯”笑着，说着不着天不着地的傻话、废话，一个个夜晚，就这么无忧无虑地流淌过……

    高温、闷热，闷热、高温，又是高温、闷热，闷热、高温……如此交替出现一段日子后，就到了吃干巴菌、青头菌、见手青、松毛菌等野生菌的时候。中午放学吃过午饭，伙伴们就约着到山上捡菌子了。

    在这一年的初秋，阿力和伙伴们发现了一个神秘的去处——在林家山东南角一处茅草茂盛的“坟堆”后面，藏着一个地下迷宫！

    没费多少力气，那条单薄的锈迹斑斑的锁扣就被男孩手里的石块砸开了。门洞的宽度仅够一个成年人通过，十五岁的阿力站在那儿，也差不多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进去五六步，垂直向下望去的，是一片漆黑。像是一个方正的竖井，井壁有粗的钢筋条台阶。缘壁而下直到另一处平整的地面，约莫10来米的样子。第一次的探险行动到此为止，大伙儿商量好了第二天带上手电筒、长竹竿、麻绳、捅火棍，再来一探究竟。

    第二天，七八个伙子带足了装备早早集合出发，心细的阿东还带了几个馒头，说是备着万一探险时间太长肚子饿的时候可以补充体力。

    来到昨天停留的竖井下那个平整处，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看清了四周都是砖头水泥砌就的房子后，大伙儿松了口气：“这个不是死人墓。”朝前走了几步，有个方形水坑，用带来的竹竿丈量了一下，距离“对岸”一米多，一跃而过不成问题。可是水坑的深度挺惊人，三米多长的竹竿居然插不到底！

    越过水坑，只少少的一小段路后，便是一段水泥台阶，十几级。之后便是很大一片空地。空地的左右两侧，分别隔成许多个面积不一的房间，有的房间有个门洞但没有房门，有的房间有窗口却没有门洞。隔墙高高矮矮，有的从地到顶，有的只有二米多的样子。这天的探险进展，到这里就停滞了。原因很简单，大伙儿带来的电池即将耗尽，得沿原路返回了。

    又过了几天，阿力决定撇开这群邻居伙伴，而寻求更年长、更有处理复杂情况能力的表哥阿东和他的伙伴们展开真正意义的探秘活动。

    “姜是老的辣”，这话在很多时候确实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律。在阿文的紧密部署、合理调配下，大规模的探险活动有了丰富的收获。他们不仅基本得出结论：那里既不是古代墓葬区，也不是阿里巴巴放宝藏的宝库，而是一处战备防空洞。经过几近于地毯式搜索的实地考察，不仅找到了分别通往山脚的区医院和×××军区的出口，还突破性地找到了位于更远处的市糖果厂的出口。

    位于市糖果厂的那个出口处，是放置包装袋的地方，阿星随手抓了几捆小塑料袋带回来。后来，这些小塑料袋成了大伙儿的玩具——对着袋口吹满空气，扭几下袋口封紧，把“气袋”放在手心里两手一拍，“啪”的一声，比放鞭炮好玩多了，还没有炸伤人的危险。这次冒险经历，大家发了毒誓不对大人说的。这是属于年轻人的秘密，是一级军事机密！

    “阿风，你想在水坑边上恶作剧地把阿元推下去，对吧？你还想趁阿文爬上隔墙的一瞬间偷偷拽掉他的鞋子，对吧？做惯了乖孩子、好学生的你，其实内心深处也向往随心所欲地释放自己！可是你不敢！你不能够去尝试！因为你很在乎自己一直以来给所有人留下的美好印象。你很矛盾。

   “这些，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在我面前，你可以做最真实、最彻底的自己。你的一切都可以在我面前彻底袒露、彻底释放。我同样是矛盾的。阿风，尽管我非常希望你能够把你的初恋给我，让我给你一份终生难忘的爱情，但是我知道，我俩相知、相通、相似的地方太多，反而会带给彼此太多的痛苦。喜欢你是真的！因此而不能够放开心扉去爱你也是真的！”

     阿风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迸裂而出。从来没有谁那么放肆地说过，从来没有人如探囊取物般探寻过自己的内心，阿禹，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你怎么可以、怎么敢把我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最真实的欲念、最放肆的思想全部都解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