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 刊《天池》2011.3期
(2011-03-01 11: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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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青铜时代
文/章建
王小毛的家在一条埂坝的中间,我的家在埂坝的上端,从小学到中学都是他等着我然后一起去学校,刮风下雨雷打不动。现在王小毛不上学了,以后也没人陪我说话了,十几里的土路,突然变得孤独漫漫了。
有时很想念王小毛,放了学经常去他家看看他和他的那群山羊。王小毛说,俺爹说了,今年的羊价天天再涨,等过了冬,把羊一卖,俺还接着去上学呢。我很是期待,和班里的许多同学说,王小毛明年还读呢。同学们都说,王小毛不读书都对不起书。是啊,王小毛曾经是我们的班长,成绩第一。
日子也像王小毛的羊一样不知不觉地往前赶着,转眼学校放了寒假。天天在家里憋着,我很想去找王小毛玩,无奈外面风大雪大。这天我父亲问我,你那个同学叫王什么来着?我答,叫王小毛,怎么了?父亲说,王小毛家这回发大了,真是天上砸下来个金元宝,一不小心砸它们家羊肚子下了。
我想,什么东西砸王小毛家的羊屁股下成了个金元宝呢?我父亲说,王小毛打扫羊圈的时候羊圈的一角突然塌陷了。王小毛的几只羊掉下去了咩咩地直叫。王小毛就跳下去捞他的羊,捞着捞着捞出了一只青铜羊,惟妙惟肖,那物件,老值钱了。
父亲说的这个事情刺激着我的神经,当屋外的风与雪都止住了我往王小毛家赶的时候,王小毛得了宝贝的消息已经刺激到每一个会说话的人了。
王小毛这孩子,不是,是王大拐子这老家伙发了哦......
王大拐子发个屁!比死人多口气他也就是看看的命,还是王小毛这孩子发了呀......
王大拐子上辈子烧高香了,这家伙,沾亲的都冒出来了啊。
看来,王小毛这孩子还是苦啊,估计......哎,哎,哎呀......
.......
王小毛的家里非常热闹。王小毛那个只有十余户的村子也很热闹。人很多,熙熙攘攘,甚至还有人在村子的中间搭起炉灶卖起酒肉,好像我父亲经常酒后描述的唐朝人家一样,他说唐朝的时候,因为那个什么,所以那个什么,前朝传下来的东西就特别受人追捧,什么盆啊罐啊小孩拿来尿尿的器皿啊,都被以银子来计算,然后买卖,然后再买卖。那个时候,谁家出了个新鲜玩意,那叫一个热闹啊。
我对青铜羊没什么兴趣,我只想知道知道王小毛发了以后开春还去不去上学了,我在人群中拽出了王小毛,说,小毛,我都想死你了!王小毛看看我,是你爸爸让你来的吧?你回去告诉他,他给的那个价格太次了,我小姐夫说了,生人熟人,拿钱说话,少了十万,别和我谈同学,你看看吧,我这一屋的同学呢......
王小毛的话直接把我噎住了,走的时候我听见内屋内王小毛的爹王大拐子卧在床上好象很愤怒也很虚弱地骂人,狗日的小毛,雷劈,雷劈......回家的路上,雪花又飘起来,一片一片成了一朵一朵,黄河倒是很温顺,埂坝下的平原倒是没了安静,忽然想起,老师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们,我们脚下的这片黄土里,埋着一个青铜时代。到了家,我问我妈,爸呢?妈说,你爸被几个开着轿车收货的人拉去喝酒了。
春天了,我开学了,王小毛没有去报名,每次路过王小毛家的岔路口,我想张望一点什么,却什么也没看见。我爸恨恨地说,什么青铜羊,狗屁!谁买了谁砸窑子里去!我妈说,没落到你手里你是不舒服啊,我晚上听你做梦都念叨着说真亏真亏的呢。
后来我一度再没看见王小毛满世界放他的羊了,听他同村的同学说,他随着他的小姐夫出去混了,很来钱的,每次回家衣着光鲜,包着轿车,手上戴着硕大的黄金戒指。再后来,我到镇上的高中就读,一月只回一趟家,王小毛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视线。
......
我爸说,真不该让你这孩子读高中,别说你没考上大学,就是考上了,又有个球用呢?你看你那个同学王小毛现在多有钱,光他爹出殡,谁去嚎上一嗓子,就发一百块钱,是真他娘的有钱啊,哦,对了,说他娘干啥,他娘没得他一天的好呢。
这个王小毛呀,我真嫉妒了。我爸说,孩啊,咱该就是个淘物件的命,养个家糊个口娶个媳妇还是没问题的,就跟着爹做买卖吧,青铜羊没有咱有洛阳铲,谁能够相信羊屁股下蹲出只十万元的文物来?人蹲的吧!
这样几年过去了,我也历练了出来,关于青铜玉器的物件也能够说出个一二三,每向收购者兜售一件,就要编出有关这件物件的来源于价值,从商朝的开始到清朝的结束,青铜时代在我的嘴皮下滔滔不绝波澜壮阔。
......
我和我爸进监狱的时候,王小毛和他的小姐夫已经在里面过了很多年了,都是人过中年了,我看看他想张嘴,他看看我也想张嘴,可是我们俩都没有张开嘴巴。
后来我们偶尔见面时都互相苦笑笑,我经常想,我和王小毛笑什么呢?笑我们都曾经在黑夜里刨开过那些本该锈迹班驳着青铜的时代?还是我们的父辈们也曾经在黑夜里窥视过那些安静着的青铜之光?
其实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天池》下一次刊登我的作品应该是《左拐右拐》,几期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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