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在三楼粉外墙，忽然听有个女人凄厉地高喊：我的娘啊......

张三也正在想着自己的娘，突然被寒风中的一声‘娘啊’给震的神不由己了，就听得‘扑通’一声。

 

市电视台在晚间新闻联播以五分钟的时间播报了张三的事迹，市民被深深感动。第二天一早，救治张三医院的病房前泪花涌动，张三的床前堆满了鲜花。公安人员不断劝离着陆续赶来的群众：让我们的英雄安静会，再安静会......第五日，市早报头条黑幅刊发《见义勇为三楼一跃，弥留五日英雄不悔》的评论文章，该文详细叙述了张三力擒持刀劫匪，不幸血洒街头的英雄壮举。文章引用了被擒获劫匪的部分交代：我刚刚才跑出十几米远，正要拐入小巷，突然间空中飞下一个人把我砸晕了......文章引用了被抢者李大姐的描述：太及时了，我的挎包里装着刚刚从银行里取出的十万元钱啊，那可是我妈留给她外孙的遗产，平常我从来不舍的动，一想起这笔钱我就哭，我妈一辈子太不容易了，这不是我孩子快结婚了，赶着买套房子呢，谁知道就被盯上了。我的娘啊，当时我被锋利的刀子架着脖子吓傻了，等回个神来只顾的喊‘我的娘啊’，没有英雄三楼跃，十万早已打水漂啊，感谢，无比地感谢啊......文章最后说，从一个民工的身上，我们看见了英雄其实是无处不在的，英雄的成长也是无处不在的，英雄的背后必然有着一个英雄的母亲，本报将明天持续报道。

 

我出差刚刚回来，总编就安排我，张三的后续报道刻不容缓，其他的都压压，这是政治任务，等完事了放我一星期大假。我连夜赶往张三身前的工地希望在其他媒体还没赶来之前挖点‘闪光’的内容，然后计划一大早飞赴张三的故乡，这个更重要。时间紧任务重，我特意买了烟备了酒，找到了张三的工地和原来天天一起的工友。

我说，哥哥兄弟们，你们曾经的伙伴感动了我们这一座城市，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给我们带来了温暖，大家想一想和张三以前共处的日子，要说真话，不说假话。

甲说，我们包工的说了，说假话就扣我们的钱，我们说的都是真话。

乙说，张三是个好人，活着没得到过温暖,死了把温暖带给了我们，您瞧瞧，我们现在都用上电器化了，这空调也是昨天给装的，真暖和啊。

丙一边喝着酒一边落泪，说记者同志啊，张三我最了解了，都奔四十的人了也没个女人，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了，他自己说他只有一个老娘还健在。张三最不喜欢听别人说娘了，一提眼睛就红.....

丁说，张三从来不出去耍，也没有什么老乡来串过门，他除了干活吃饭就是喜欢喝闷酒。

我说，你们有没有人知道张三的家在哪啊？然后都没了下文。大伙七嘴八舌有说口音像安徽人，又像是河南人，后来说，我们这工地上干活的人都是包工头从马路市场直接拉来的，大家其实真的不熟。

 

我想这回麻烦有点大了，虽说英雄不问出处，可是我这后续报道可怎么写呢？我赶紧把这个信息报告给了总编，总编说你抓紧去办案单位，兴许公安部门能够查出来。我于是马不停蹄赶往公安局，接待我的余同志说，我们也正在犯愁呢，各省各市的协查通报四天前就发出去了，现在一点回馈都没有，现在正打算为死者做dna鉴定，局长为这事连夜正在开会呢，这典型抓的，都成政治任务了。

总编说，那就等公安部门查清楚了再去他的家乡，你先写写对他工友的采访，润笔要丰富，感情要深厚，必要的话可以用词煽情一些，我再一次提醒你，这是一项政治任务。

我这个累啊，这一夜算彻底给了张三了，润笔润笔，煽情煽情。第二天的早报头条出现了一个带着我发自内腑的呼唤《英雄的妈妈啊，您在那里？》。文章引用了几位被我采访过的工友的话，尤其是一提张三就泪流满面的生动画面，文章的结尾，我动情地问道：默默无闻的母亲为这个社会培养了一位默默无闻的英雄，斯人已逝，拷问我们的社会，我们能够给予英雄的母亲什么？

当期报纸热销，总编非常满意说，这个月的工资给你上调一个档，现在你回家休息随时等候派遣。

 

我美美地睡了一个觉，在我的梦里我仿佛去了张三的故乡。他的故乡应该在奔腾的某条大河的岸边，应该有着迎风飞舞的漫天雪花，空旷的平原深处一排排挺拔的杨柳树下，一位白发苍苍步覆颤颤的老妈妈正倚门眺望，厚重的积雪压在老人身后两间土房的草棚上，老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眺望着眺望着......

 

第三天、第四天张三依然下落不明，我看见总编的脸色发青发暗，同事们个个也不似往日精神，眼睛里表情上闪烁迷茫，好象隐藏着什么。

像一部上集悬念丛生的大制作电影突然没有经费去拍下集，这真是一个谁也不愿意发生的遗憾一样，我想不明白，一个英雄真就找不着出处了？总编把我叫进他办公室，说市里今天要召开新农村建设动员大会，让我去采编一份稿子准备明天头条发。我说，那张三的报道？总编对我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我市新农村建设动员大会散场后，陆续离开的人群中我又碰见了余同志。我说余同志，那个张三查出下落了吗？我那个稿子一直搁浅着呢。余同志一怔，说你们领导没告诉你吗？我说，没啊。余同志把我拉到一边，说那我告诉你吧，人也查出来了，尸体也火化了，骨灰也被家属领走了。

我说，那张三的事就这样完了？余同志说，说来真窝囊，张三根本不是什么英雄，是个在逃了十年的杀人强奸犯。我们被这事给弄的脸丢大了，可笑啊......

我原地立住，突然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在冬日的阳光下被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