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何写不出《问路中国》?
可以以毫不客气地说,中国媒体还没有意识到通过车轮来体悟正在变化的汽车社会,仅停留在对市场竞争,行业动态,企业变化等狭小行业领域的肤浅观察,尚未关注到社会心理和价值取向及市井百态等深层次变化的记录和呈现,而一味地在追逐吃喝玩乐的商业传播,却不见汽车作为一种社会介质已经开始扮演重要的时代角色。
我们为何写不出《问路中国》?
撰文/颜光明
为了证实我们为何写不出《问路中国》这样的书,我特地在今年的上海书展上兜了个遍,还是找不出类似的书,倒是看到不少“鸡汤的书”,或是旅游的书,几乎没有一本反映车轮上的社会和生活及有关的书,或是我没发现,尽管先前收到过几本有关自驾游攻略的书,但多半还是浮光掠影的观光+图片的到此一游,离真正意义上的汽车在远方的书还是没有。也许,这正是我们面对的尴尬。
我曾被一本《长乐路》所吸引,讲的是上海一条马路的前世今生,以及这条路上众生相的故事,并非虚构的典型。一经问世就招来了读者的好奇,将一条隐秘的僻静之路喧腾起来,当作了解上海市井的活化石,变成了观光街,这就像老外在云南发现了香格里拉,变成了享誉世界的旅游胜景。这就是发现的眼光被呈现之后的效果。这样的案例不少,慧眼识珠,点石成金。
《长乐路》的出名在于故事,老外的敏锐,表达的文本。这样的马路在上海比比皆是,但能把上海百年历史串起来,窥一斑见全豹,娓娓道来,读出感觉,找到肌理,把大时代变迁下的小人物以及他们的命运搭建在一条马路上的小小舞台上,本色出演,精彩纷呈,跌宕起伏,悲欢离合,就发生在身边,却并非虚构时,唏嘘之余不免感慨,引发共鸣。
这是出之老外的手笔。我们司空见惯的现象在他们眼里就成了解读历史的密码,那些名不经传的小人物也就是最生动的历史细节,看似凡人小事却是回到历史现场最便捷的通道。这些带有新闻嗅觉的捕捉,沉下心来,细心观察和跟踪,用史家的严谨,文学的眼光,纪实的方式,让历史走进现实。
同样,十多年前,我采访过一位女子单身驱车欧亚,被媒体曝光,上了央视,红极一时。当时流行博客,她的博文也就成了她的旅行踪迹,吸引了为数不少的粉丝。后来她把这些博文整理成书寄给我,翻了半天就是见闻+图片,虽有惊,却无险,但构不成“在远方”的神奇,也没有“在路上”的心境或体悟。倒是把它看作一次旅行攻略还能凑合。这不是苛刻,而是没有“自我”表达。有人坦言,在优秀的旅行文学中,旅行应该是表达自己的方式。旅行写作的闪光之处,在于那些陌生的景象跟作者的个性产生独特的互动,进而感染到读者。因为旅行的便捷化正在消减单纯的风景描写和历史介绍的吸引力。
那么,什么是“在远方”,或是“在路上”?专家们认为,旅行并不止于身体的跋涉,生活、阅读、写书,都是一种旅途。旅行中那种探索未知疆域的勇气、洞察力和好奇心,对于文学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因为没有体悟,也就乏味;没有洞察,也就枯燥;没有好奇,也就无感。
这就是中国最早一批撰写自驾游的通病,就像默片似的影像,报流水帐的攻略,没有生气和感染力,显得稚拙,过于呆板。即便是演变到现在汽车文化之旅的书,也多半是资料的堆积和拼凑+摄影图集,找不到属于个体的发现和体悟,难以引发共鸣。这就让我想起上个世纪90年代的“徒步热”,要比现在的自驾游来得单纯而有内涵。
20年前,余纯顺徒步中国时的自我表达带有强烈的个人情怀,由此引发了不少的社会关注度。那时我们还处在自行车年代。为了完成徒步中国的计划,他还在上海苏州河的乍浦路桥上通过修自行车来积攒徒步的盘缠,那有今天自驾游的潇洒,出个方案就能找到赞助商。至今我还记得在他的明信片上面写有: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在进藏路上,有人称他是久违的当今壮士。他的徒步日记也就成了轰动一时的畅销书。这就是“自我”表达的感染力所产生的共鸣。如今的自驾游就缺这一点,没有自我表达力,内涵苍白。
好多年前,一本《问路中国》算是有了一本车轮上的纪实作品。可惜又是出自老外之手。问世之后就获得国际影响,称之为有思想的作品。这本书的副标题是:从乡村到工厂的自驾之旅。用作者的话说,“这本书讲述了我驾车漫游中国大陆的经历。”引起我关注的是,这本书几乎记录了中国汽车井喷时人们开始获得从未有过的“自由出行”的快乐,以及与自驾游初恋时的狂欢。而这位老外却无心与此,而是敏锐地嗅到了时代的裂变,听到了江河破冰时的撞击声,意识到中国进入汽车社会时所要发生的变化:从乡村到城市的人口大迁徙。
这里的城市也就是工厂。作为一个长驻中国的记者,以职业的敏感,看到了正在发生的历史。开始有计划地从长城到乡村再到工厂进行观察,从见闻到记录,历时近十年,最终形成了一本车轮上的漫记。其中就有奇瑞,还有吉利萌芽时的影子。作者的独到之处就是借助个体的深入和体悟,窥视到社会转型中凡人小事背后的巨大推力,以及决定他们沉浮的那双无形的手。套路与《长乐路》几乎一样(需要时间的沉淀和体察),文本的表达也基本一致(介入式的叙述和表达),只不过转换了场景,把它放置在更为广阔的社会背景下来聚焦。“书中所描述的这种由农而工而商,乡村变身城市的发展,正是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所发生的最重要的变化。”
从这个意义上讲,在线记录的意义要大于文本的表达,而且难以复制,属于“汽车的纪实”,弥补了纪实写作的空白。可以以毫不客气地说,中国媒体还没有意识到通过车轮来体悟正在变化的汽车社会,仅停留在对市场竞争,行业动态,企业变化等狭小行业领域的肤浅观察,尚未关注到社会心理和价值取向及市井百态等深层次变化的记录和呈现,而一味地在追逐吃喝玩乐的商业传播,却不见汽车作为一种社会介质已经开始扮演重要的时代角色。
如何让自驾游走出吃喝玩乐的误区,赋予积极的社会意义和人文精神?这是我近年来一直关注的话题,尽管现在有不少名头的“文化之旅”,也有吸引眼球的“探秘之旅”,以及“公益之旅”、“环保之旅”等,严格地说,多半还是商业行为,并没有体现汽车旅行(自驾游)的意义。不过,还是有人开始尝试,值得关注。比如前年有一批京城退休的老人自驾游去了新疆,寻找“中国最原始的村庄”,驱使的动力是扶贫。后以《疯狂的车轮》为题记录了这一旅行的过程,经央视播出感动了不少人。反映了进入老年化社会的中国,一批老人新的活法和对待生活的态度,以及他们的心灵世界。同样,一位余纯顺式的人物驾车独闯无人区,揭示了人与车在孤独无援的绝境中的生存影像被纪录,将挑战极限的灵与肉真实地被呈现时,震撼的已不再是单纯的冒险和勇敢,而是把自驾游的玩法推向了一种新的境界,有了某种寓意和表达,阐释了汽车在远方的意义。
相比之下,如今大量的浮华自驾游充斥在社交网络和微信平台上的传播,实际上已经变相地成了商业性宣传,早就失去了行走、旅行、拥抱这广阔世界的基本含义,而真正发生在车轮上的社会生活却被忽视或视而不见,以至于麻木甚至失去了嗅觉,如同汽车业没新闻一样,全都陷入了商业化的泥潭里而不能自拔。纪录片《第三极》曾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参与拍摄的相关人员告诉我,他们驾车深入西藏腹地,冒着生命危险完成了这部与众不同的今日西藏的纪录片。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车轮上的纪实,如导演所说,没有一辆好的车是无法完成的。正如无限风光在险峰一样,汽车“在远方”的真正意义是修炼和苦行,而不是小鲜肉式的煽情和抖瑟。
2018年8月20日 于江浦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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