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本文开头，让我心动的也许老来读书再也没有功利的驱动，或是被支配的压力，反省过往则明白，倒是获得了内心的安静和优雅，在冥冥之中找到了一种快乐，正如周有光所说：“‘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最好的长生不老滋补品。”

读书为何是老人?

撰文/颜光明

有两件事让我触动很大。

一件是在一家旧书店。看到一位拄着拐杖来淘书的老者。用蹒跚的脚步和拐杖助力来到书架前，慢慢地搜索，几乎把鼻子蹭到书前。他挑了几本书，在我身后慢慢的挪步，把书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呵护“婴儿”。突然，拐杖倒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马上有人捡起递给他，老者忙道谢，脸上露出麻烦人的一丝歉意。他挑的都是文史哲的书。耄耋之年，还嗜书如命。

另一件是在地铁里。看到一位老者挤在座位上，弯着腰，用脸凑在一张报纸前，聚精会神地看。手中的报纸，在车厢的晃动中跟着晃，老者用眼睛在捕捉文字。邻座的年轻人都在看手机，包括站着的乘客也拿着手机旁若无人。整个车厢，就是这位老者在看报。也许是看累了，他把报纸收起来，叠好，从座椅下拖出一只老式黑包，拉开拉链，把报纸恭恭敬敬地放好，再拉上拉链，重又把包推回座椅底下。然后端坐，闭目养神。

这是两个喜欢文字的老人。他们的安静和淡定，让我想起，施蛰存的“论老年”。其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倒是很适合这两位老者。他写道:“另外一等沉默寡言的老人，大多是胸有城府的哲人。有些是世故人情阅历多了，他知道‘言多必失’。既已退出社会，犯不着再冒风险，于是他守口如瓶，一言不发。无论你问他什么，他只是点点头，或摇摇头，或则笑笑。如果你要追问他，硬要他表态，他总是简单地回说：‘不知道’，‘不清楚’，‘我没意见’。这是一种非常谨小慎微的老人。”我想，这也许是吃了苦头或经历的印记。

其实也不尽然。最近我参加了一个汽车发动机颁奖典礼，上台颁奖的几位老者，都是业界德高望重的学究和专家。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有的已经年逾80，但还热爱自己的专业，甚至亲自驾车上赛道测试。他们不是不服老，而是做事的严谨风格。他们就像施蛰存所讲的“沉默寡言的老人，大多胸有城府的哲人。”不轻易评价，用事实说话，不轻易褒贬，用数据证明。不过，他们不是不敢冒风险，而是想做点实事，不赶时髦，也不邀功，守着寂寞，做些枯燥的，在别人看来是幕后的事。他们有专家、学究，权威的名头，出言谨小慎微，举止谦恭和气。也许，他们懂得了自律和优雅对于老人意味着什么。

记得施蛰存对一些追逐时尚，喜欢出风头的老者说过这样的话：“老人怀旧是正常的，趋新是变态”。他的依据是：“在另一方面，也还有一些不服老的老人，他们还能精神焕发地跟上时代，不甘落伍。扬扬自得地和大伙儿一起跳老年迪斯科。也有人带着老伴坐在咖啡店听音乐，挤在年轻人中间卖弄他们的鸡皮鹤发。这一等人，大约不会怀旧，不会说一切都是从前的好。”这种失序和突兀，不适时宜，反映了另一种社会的浮躁。在各个领域也不少见。

周有光晚年，也有过孤寂的伤感。他说，“人事多变。孙女儿出国了。我的老伴去世了。我家的空间突然扩大了。可是，我的心境空荡荡地无处安置了。”这对于一个百岁老人来说，无疑是关进了一个“囚笼”。于是，有人对他说，“宁可无斋而有自由，不要有斋而不自由。”老人最后还是选择了读书和反思攀上了人之巅峰，享年112岁。留下了“学而不思则盲，思而不学则聋”的名言。他说：老来回想过去，才明白什么叫做“今是而昨非”。老来读书，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温故而知新”。学然后知不足。老然后觉无知。这就是老来读书的快乐。

回到本文开头，让我心动的也许老来读书再也没有功利的驱动，或是被支配的压力，反省过往则明白，倒是获得了内心的安静和优雅，在冥冥之中找到了一种快乐，正如周有光所说：“‘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最好的长生不老滋补品。”

2017年12月2日江浦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