箍桶店
(2017-07-02 08:50:03)小时候,还能见到上海穿街走巷的箍桶匠,现在早就不见了。所以,能在这江南小镇上还能看到箍桶店对于我来说就像发现了“古董”。买个木器品带回家做个纪念,也许是保存记忆最好的方式,下回来恐怕就不是这个味儿了。
箍桶店
撰文/颜光明
我是她的第一个顾客。本不想买,但看到熟识的老物件,停下脚步,拾起逝去,或正在消失的日子。眼前,用纯手工做的脚盆、木盆、木碗、水桶、蒸桶、饭桶,还有久违的马桶等,在我的眼里都成了活物。
这些木制品,有器皿,也有用具。过去是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伴侣。在我小时候,洗脚多半用木盆,而不是后来的塑料盆。记忆里,脸盆从不用木盆。在上海人的概念里,不论大小木盆统称“脚盆”。因为笨重,用在粗处。木盆也就成了“脚盆”。大的用来洗澡或洗大件衣服,中的是用来日常洗换洗衣服,小的就是用于洗脚。过去女孩陪嫁脚盆是少不了的必备(脸盆(搪瓷)、脚盆、马桶、樟木箱)。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上海私房少了,马桶用上不大,自然被淘汰。有意思的是,大脚盆还有一个特殊用途,可以当婴儿的“摇篮”——小睡床。我女儿小时候就用过。家里曾保留过一套脚盆(大中小),全是新的,放在床底下有20年多年,后因实在是占地又没用,被家人处理了。我嘀咕过,那是不能再生的活的历史。
器皿和用具都是时代的产物。它是文明和历史的载体,也是私人记忆的物证。对于小木盆,箍桶店的阿婆告诉我,她们乡下就用小木盆当过脸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觉得好奇。尤其是小蒸桶。我问阿婆,这怎么用?她掀开盖子,把木桶兜底翻过来给我看,用手指着说,在离木桶一寸的隔板上布满了小圆孔,搁在铁锅里,放入水,不要满过有孔的隔板,烧开的热水,气往孔里钻,这就成了蒸笼。
听后,眼睛一亮。这些纯粹的农耕生活用具早就被工业化的器具迭代,变得陌生起来。这就像水桶,几乎在上海绝迹了。在上海公共给水站的年代,水桶几乎是家家必备(后被铁皮桶替代)的用具。吃用水都要靠肩挑手拎。到用水高峰时,给水站就成了一道市井图,有了乡村河岸水渠边的那种热闹。各种家长里短就像长了翅膀的蝴蝶纷飞起来,构成了生活的底色。
我问阿婆,现在还有人买马桶吗?她说,还是有人要。不过那都是乡下老人用。我又问,你们家现在还用蒸桶、脚盆、水桶吗?她用接近上海本地话说,早就不用了,烧饭用电饭煲,吃水用自来水,蒸桶偶尔会用。我再问,那做木器的师傅从哪里来?她回应,那是从乡下请来的,年纪70多了。这都是老手艺,快失传了。说罢,哀叹一声,“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此时我才发现,箍桶店里只有阿婆和那位未出现的箍桶匠。店面不大,除了现做现卖的木器外,还有他摆放一地,壁上挂的工具,尤其是那木桶里用水浸泡的几块磨刀石和那磨刀的条凳给我印象深刻。这是木工的利器。绝活就藏在这磨刀石里。那条凳就是最好的招牌,要放在店铺的门槛边上。
后来我看了几件木器成品,手工精细,用料讲究,款式精心。我对阿婆说,你家师傅的手艺不错呀。阿婆听我夸奖,杨脸笑了,脱口说,那倒是真的。她介绍,“这些木料都是从老房子拆下来的,不用处理,都有上百年的历史,做成木器经用。”这话朴实,但暗中有话。预示着以此谋生的手艺行将不了多时。
我看中了一个放干货的木桶,标价不菲。阿婆说,这东西不贵,做一只一天工夫都不够,等于卖的是人工钱。我没还价,买下了。阿婆来自乡下,现已退休(农村叫养老金),景区雇用,店面属于公司,每月拿工资。我开玩笑说,阿婆你拿双工资(退休、聘用)啊!她笑了,怯生地说,“不好与城里比。”
我是从清早阿婆卸门板开张起聊到街上有了游客,青石板上见到光亮。跨出店门,太阳刺眼。回头望店铺上的牌匾,一看时间不早了。
本想见一下箍桶匠,阿婆说,他要中午才到。我懂了。景区关门晚,等游客走了才能打烊。做生意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知道自己的角色——点缀景区,成了保留传统的摆设罢。也就没有了谋生的动力,彳亍于表演的乐趣里。不过,这家箍桶店卖的木器确实地道,真材实料,手艺正宗。与过去所不同的是,现在卖的近似工艺品,已不在追求功能和廉价。
小时候,还能见到上海穿街走巷的箍桶匠,现在早就不见了。所以,能在这江南小镇上还能看到箍桶店对于我来说就像发现了“古董”。买个木器品带回家做个纪念,也许是保存记忆最好的方式,下回来恐怕就不是这个味儿了。
2017年7月1日 于乌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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