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具魅力的 《 采薇 》 末章之美(原创)
(2009-10-08 16:4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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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雪采薇哀乐离情别绪王夫之文化 |
分类: 古代文学研究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 采薇 》 末章,以其非凡的艺术魅力和感染力,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读者来诵读、赏析甚至模仿,它宛若一曲来自天籁的千古绝响,至今余音袅袅、沁人心脾。
晋时谢玄目“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为 《 毛诗 》 中最佳之句。《 文心雕龙 · 物色 》 篇:“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 … … 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虽复经千载,将何易夺。”
清人方玉润在其 《 诗经原始 》 中对 《 采薇 》 的末章之美作出了如下的评价:“此诗之佳,全在末章:真情实景,感时伤事,别有深情,非可言喻,故曰‘莫知我哀’” 。“末乃言归途景物,并回忆来时风光,不禁黯然神伤,绝世文情,千古常新。” 方玉润的评价,中肯而又恰切,获得了其后大多数人的认同。
王夫之在他的《姜斋诗话》中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 “以乐景写哀”,一般人都能认同,曾赢得许多人的赞同和共鸣;而“以哀景写乐 ",用“雨雪霏霏”来反衬“征人之乐”的说法,也引起不少人的质疑。那么,应该如何看待 《 采薇 》 末章,王夫之的评价是否公允呢?我们先来对 《 采薇》末章进行一次较为仔细的分析,再下结论吧!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昔”与“今” , “往”与“来”,昔时今日、去路归途,两相对比,岁月流逝、“人是物非”之感,油然而生。“杨柳依依”,以杨柳代春,说明征人出征的时间是在春天; “雨雪霏霏”,以雨雪代冬,表明征人回来的时间是在冬天。以具体代抽象,是借代修辞最常见的用法,诗中以具体的事物来点明抽象的时令,同时又不动声色地暗示出征人出戍时间之长,显得形象生动而又含蓄隽永。
昔日远征将别之时,“杨柳依依”四字,写尽了征人依依不舍的离情别绪,真可谓“情貌无遗”。试想杨柳青青,春光明媚,一派美好的春日景象,本应与家人团聚、共享温馨平凡家居生活的人,却被迫去远戍边疆,与猃狁作战。征人虽然明白此去是为了保家卫国,可心中难免充满离愁别绪,随风摇曳的依依柳枝,将征人“思家”与“卫国”的矛盾心理做了无声的表达,道出了征人的心声。春色自然是美好的,征人的离情别绪却是痛苦抑或悲哀的,“以乐景写哀”,春色越美,越能反衬出征人的离情愁思,这一点毫无疑问是应该认同的。“杨柳依依”与征人的别情互相辉映,情景交融,使得深具“依依不舍”、“留恋”意味的“杨柳”意象,逐渐成为后代作品中描写“别情”时的专有名词了,唐诗中常常有所反映的“折柳赠别”的习俗.大约也是因此而起。
回乡途中的征人,在追忆往昔后,又回到现实中来。“雨雪霏霏”的恶劣天气里,尝遍沙场征战之苦的征人,在归家途中仍得继续忍受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折磨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写出了途中身受之苦;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道出的却是征人心底的悲哀与伤痛。可以说,从征人出征那天起,到今日的返乡途中这一天止,他都忍受着战争之苦与思乡之苦的双重煎熬。据此,不少人指出王夫之所言的“以哀景写乐”难以令人信服,认为不是以 “雨雪霏霏”反衬征人历尽艰辛终可归家的喜悦,而是以“雨雪霏霏”正衬征人的悲哀。
在这里,我仍然认同王夫之“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的这样一种看法。征人在诗的前几章追忆了昔日征战的艰辛,但同时也显露出自己的爱国主义精神和昂扬的斗志。昔时,兵士被迫远征,诗人却描写了杨柳摇曳、依依不舍的春日美景;今日,凯旋归来,满心喜悦,诗人却描写了雪花纷飞,万物寂寥这样萧瑟的冬景。以景衬情,情与景异,情和景相反而相成,的确是“以乐景写哀” , “以哀景写乐”,别出心裁地增强了哀乐的鲜明对比度,因此起到了倍增其乐的艺术效果。
虽然征人曾经历千辛万苦,尝遍艰难苦痛,但这些都己成为过去,留存在征人的记忆中。行走于返乡途中的征人,脑中回顾的是昔日征战沙场的艰苦与况味,但胸中也饱含着爱国的精神和昂扬的斗志。一个从军出征的战士,在经历了刀光剑影、沙场征战后能够保全性命,并且己经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得以与家人团聚,这难道不是快乐,不是天大的喜事吗?即使征人在归途中遇到“雨雪霏霏”的坏天气,但是这绝对不会影响到征人即将回到家中的喜悦。曾经的那种岁暮思归、有家难回的痛苦,曾经的那种思家与卫国的矛盾心态,都己成为过去,征人心中,又何尝没有“乐”呢?程俊英、蒋见元也认为:“雨雪霏霏是冬日肃杀之象,而历尽艰难生死终能安然归来,更生无限安慰。” 王夫之所言“以哀景写乐”,其实是十分公允而恰切的评价。
《 采薇 》 末章之美,一直倍受士人关注。从它问世以来,就不断有模仿之作,但无出其右者。如曹植 《 朔风诗 》 :“昔我初迁,朱华未稀;今我旋止,雨雪云飞”;曹植 《 杂诗 》 :“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陶渊明 《 答庞参军 》 :“昔我云别,仓庚载鸣;今也遇之,霰雪飘零。”杜甫 《 兵车行 》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与成为千古绝响、含蓄隽永的 《 采薇 》 末章相比,这些“仿制品”不免大为逊色,也更反衬出 《 采薇 》 无与伦比的独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