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应该停下一会儿了。我劳作了太长的时间。我看着那些我打造出来的兵器，软绵绵地躺在那里，像是没有睡醒的人。我将它们拿起来，上下左右地摇晃了几下。如果用力小一点（当然这是自欺欺人），似乎和之前的兵器没什么区别，然而，当你猛地将它们砍向一块石头或将它们与之前打造出来的兵器向击的话，你就会看出明显不同：首先，兵器的锋刃很迟钝，砍在目标身上，根本就没有势如破竹的快感，其次，你会发现很难握住它们，在一瞬间，它们会突然变得像泥鳅一样从你手中溜走。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它们很不结实。是的，它们看上去很硬，但其实外强中干，动不动就断裂成几块。

　　然而我仍必须锻造它们，因为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赖以为生的活计。其实我当然可以干点别的什么，比如开一间小饭馆，或者开家客栈，抑或当一名马车夫，这些工作现在看来都要比我目前的工作更流行，也更具现实性。当我身边的亲戚们不止一次地在我耳边叨唠时，我也曾无数次产生过动摇。可是最终我并没有这样做，尽管我的心里其实是想换工作的。我看着墙上和仓库里挂着的兵器，它们闪烁着幽冷的光泽，锋利无比。我仍记得它们刚锻造出来时遍体通红的样子，仍记得它们呈液体状时的样子。每想到这些我就会激动起来。

　　那些年，我不知疲惫地锻造着一件又一件的兵器。我感觉自己的手艺进入到了某种炉火纯青的地步。每一锤的轻与重、每件兵刃的宽窄和薄厚，我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我享受着手艺给我带来的兴奋。其实那个时候的生意也好不到哪儿去。从我开始锻造兵器时，战争已经离我们很远了。我们只能从书本和故事中想象曾经发生过的事。那个时候，天才的锻造师凭借自己的手艺扬名天下，甚至可以改变当时的局势。不过这类事情早已变得虚幻了，就像是滚烫的兵器放进冷水中激起的烟。

　　我只知道，在我开始锻造兵器的年代，兵器早已派不上它们原本的用场。兵器成为了装饰品，而更多的时候甚至连装饰品也不是，只是供锻造师之间相互交流、切磋和吹捧。对此我没有丝毫怨言，毕竟曾经的战争年代离我们很远了，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兵器作为一种艺术品的形式出现从我父亲那辈就已经开始了。况且，锻造师们也乐于将它们打造成为艺术品。就这样，也产生了为数不少的兵器爱好者。他们每天聚在一起，讨论兵器的艺术性，花纹、硬度、流线、整体构图等等，他们有时比锻造师还要专业和苛刻。偶尔，他们也会买下其中的一两件拿回家作为收藏。

　　而锻造术也早已不属于大众，它更倾向于成为锻造师的个人世界。当一名锻造师打造出自己满意的兵器时，那种愉悦感是无法替代的，尽管它可能永远也无人赏识和购买。但是当锻造师把它摆在桌子上，或挂在墙上，或用任何一种习惯的方式展现在自己面前时，当他抚摸着它、感受着它的温度与重量时，他会认为世间没有事情是他办不到的——因为他打造出了这独一无二的事物。

　　当然，它可能很快就会被买走，或是堆进仓库里，很难重见天日。每个锻造师都坚信自己会打造出更好的兵器，然而更多的时候是痛苦的：打造出来的东西根本不忍去看，甚至刚拿起来就碎成了渣子。有时锻造师会在一个夜晚盯着自己打造出来的兵器出神，他会产生许多疑惑，他甚至想不明白，当初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目的，将一块块原铁锻造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它们曾经在水中沸腾，而现在却冷静得出奇。

　　如果此时你路过锻造师的门口，你可能会看到他像是一条被割掉的舌头般沮丧。如果你与他聊天，你会听到他的抱怨，仿佛这世间没有谁比他更憎恶这项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