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这东西(二十二)
(2008-10-08 00:3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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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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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论语》
作为一位教师,尤其是作为一位世界级教育家的孔子,其课堂问题的生成绝不是随意性的。“交际文化活动是一种以传递信息、交流思想情感为目的的双向的社会文化活动。”也正是有了这一丰富的“社会文化活动” (聂焱《三一语言学导论》P96),“以历代以孔子及其《论语》的解释为例。西汉今文学以孔子为正治家,博采众说,惟是之从,致政立说,发挥其微言大义,重在功利,失之狂妄;东汉古文学以孔子为史学家,泛览博涉,彼此通合,发展其史料价值,重在名物考据,失之繁琐;宋学以孔子为哲学家,诵诗学礼,兼取众长,发挥其载道功能,重在心性理气,失之空疏。”(蒋成瑀《读解学引论》P10)“盖汉儒恪守家法,笃信师说,从未敢轻罟古人。至更易经传,推翻旧说,其风固自宋人开之。”(程树德《论语集释·凡例》P8)陈甫同告宋孝宗之说:“今之儒者,自以为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 安于君父之仇,而方低头供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而于《论语》,则说:“《论语》一书,无非下学之事也。学者求其上达之说而不得,则取其言之若微妙者玩索之,意生见长,又从而为之辞:曰此精也,彼特其粗耳。此所以终身读之,卒堕于榛莽之中,而犹自谓其有得也。夫道之在天下,无本末,无内外。圣人之言,乌有举其一而遗其一者乎!举其一而遗其一,是圣人犹与道为二也。然则《论语》之书,若之何而读之,曰:用明于心,汲汲于下学,而求其心之所同然者,功深力到,则他日之上达,无非今日之下学也。于是而读《论语》之书,必知通体而好之矣。”(南怀瑾《论语别裁·前言》P4-5)正是有了“把一种意义关系从另一个世界转换到自己的世界”(伽达默尔《解释学》《哲学丛译》1986年第3期P2)的解读方式。对“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中的“学”历来就见仁见智,解意颇丰。
有的说是“学习了之后应该时常复习”,有的说是“学习了之后应该时常实践”,还有的说这句话中的“学”和“习”都是学习的意义,这句话就是强调“学习学习再学习”,可能还有其他的解释,甚至还有批判这句话的,说“学习和复习都是令人讨厌的事,怎么可能有快乐呢?可见孔子在胡说。” 但这句话是《论语》的开篇之句,由此亦可以看出儒家思想对学习的重视,也正应验了“学优而则仕”这一学习的目的。有宗教信徒认为,人类与动物的本质不同在于人类有灵性而动物没有灵性,我觉得这是对人类的盲目拔高和对动物的无知贬低,事实上,如果我们可以说人类是有灵性的,那么有些动物的灵性并不比人类低。所以作为“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长”的人类与动物的本质区别不在于有没有灵性,而在于是否善于学习、善于通过抽象思维的方式来学习。
马斯洛将人的需求划分为五个层次,依次是生理的需求、安全的需求、感情的需求、尊重的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有两个基本点:第一,人的需求是有层次的,某一层次的需求得到满足后,更高层次的需求才会出现;第二,某一层次的需求一旦得到满足,便不能再起激励的作用。马斯洛认为,在特定的时刻,人的一切需要如果都未能得到满足,那么满足最主要的需要就比满足其它需要更迫切。只有排在前面的那些需求得到了满足,才能产生更高一级的需求。而且只有当前面的需求得到充分满足后,后面的需求才显现出激励作用。以此而论,“学习的快乐”无疑属于“自我实现”的需求,如我三岁的小侄女,其把在幼儿园所的“小手小手拍拍,我把小手举起来……”这首儿歌已经做得非常熟练,但每天当我下班回家还要说:“姑夫,你看我给你做我们学的儿歌,于是边诵边做。”做完第一次,又来第二次,等到我表扬“你今天做得比昨天还好”之后,便心满意足地去告诉我妻子:“我姑无说我做得比昨天还好。”又得到了妻子的一阵赞扬,所以她吃晚饭时表现得非常突出,铺桌布、摆放筷子等力所能及的事全都包了下来。
但此处的“学”并不是如此之简单。何谓“学”?“学什么”?向谁“学”?
《说文解字》云: “学者,斅也,觉悟也。从教,从冂。冂尚朦也。臼声。学,篆文‘斅’省。”《白虎通辟雍篇》:“学之为言,觉也,以觉悟所未知也。”可见,所谓“学”就是指人从朦胧无知、没有觉悟,而不断在走向觉悟和有知的过程。
《朱子文集》(《答张敬夫》):学而,说此篇名也。取其篇首两字为别,初无意义。但学之为义,则读此书者不可以不先讲也。
夫学也者,以字义言之,则己之未知未能而效夫知之能之之谓也。以事理言之,则凡未至而求至者,皆谓之学。虽稼圃射御之微,亦曰学,配其事而名之也。而此独专之,则所谓学者,果何学也?盖始乎为士者,所以学而至乎圣人之事。伊川先生所谓“儒者之学”是也。盖伊川先生之言曰:“今之学者有三:辞章之学也,训诂之学也,儒者之学也。欲通道,则舍儒者之学不可。尹侍讲所谓‘学者,所以学为人’也。学而至于圣人,亦不过尽为人之道而已。”此皆切要之言也。夫子之所志,颜子之所学,子思、孟子之所传,皆是学也。其精纯尽在此书,而此篇所明又学之本,故学者不可以不尽心焉。 ……贾谊《新书》引逸《礼》云:“小学业小道,大学业大道。”以学道言,则大学之道,格致诚正修齐治平是也。以学述言,则学正崇四术,凡春秋《礼》、《乐》,冬夏《诗》、《书》皆是也。……盖学者所以学圣人之道,而圣人往矣,道在方策也。 刘逢录《论语述何》:学谓删定《六经》也。当春秋时,异端萌芽已见,夫子乃述尧舜三王之法,垂教万世。非是则子思所谓“有弗学”也。 焦循《论语补疏》:当其可之谓时。说,解悦也。“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时也。“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时也。“求也退,故进;由也兼人,故退”,时也。学者以时而说,此大学之教所以时也。
程树德《论语集释》【余论】曰:按:“学”字系名辞,《集注》解作作动辞,毛氏议之是也。惟其以后觉者必效先觉所为为学,则精确不磨。今人以求知识为学,古人则以修身为学。观于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门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而孔子独称颜渊,且以不迁怒、不贰过为好学,其证一也。孔子剟又曰:“君子谋道不谋食。学也,禄在其中矣。”其答子张学干禄,则曰:“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是可知孔子以言行寡尤悔为学,其证二也。大学之道,“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证三也。
散见于论语各章的“学”,也是对这一观点的印证。“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好学”是孔子自己引以为荣的过人之处。《论语》曾对“学”“好学”有数章专门阐述,这对我们准确理解“学而”之学有所帮助。如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学而》)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学而》)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里仁》),其余在雍也、述而、为政、泰伯中也多次提到“学”、“好学”问题。上述数例只是较为集中的对学、好学下定义而已,归纳起来,孔子所谓的“学”,既有学习知识之学,如“学文”、“学易”,较多的是学习做事为人修身之学,如子夏所定义的学;《论语》中对“好学”的定义,更侧重于道德与修养,其内涵比较清晰。认为好学,首在为人:对父母孝、兄弟悌,对君忠诚,对友信义。次为修身:见贤思齐,不迁怒,不贰过,不尚追求物质生活的享受,而崇尚追求人性的完善、道德修养的提高。三为处事:敏于事讷于言,即多做事少发言,追随正道。从孔子教学内容来看,“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述而)对此,刘宝楠在《论语正义》中有很好的解释:“文,谓诗、书、礼、乐,凡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皆文之教也;行,谓弓行之;中心尽心曰忠;恒有诸己曰信。人必忠信而后可致知力行。故曰忠信之人可以学礼,此四者,皆教成人之法,与教弟子先行后学文不同。”杨伯峻译为:文,历代文献;行,社会生活的实践;忠,对待别人的忠心;信,与人交际的信实。
从这里来看,孔子强调的“学”,并没有较多的涉及《诗》、《书》、《礼》、《乐》及《春秋》、《易》等书本知识的学习,“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与我们现在的“学”含义有较大差别。其教学内容,也以品行操守的学习占较大部分。
综上所述,再联系孔子当时所处时代——礼崩乐坏,社会制度转型,孔子毕其一生致力于建立完整的思想伦理道德体系和社会政治理想,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学而”之学,虽然包括了书本知识的学习,但其内涵非常宽泛,从范围来说,有修身、处世、从政等几方面,从内容来说,既包括技能、典籍,更包括孔子在伦理道德和社会政治方面提出的诸如仁义、忠信、孝悌等,也包括学习的方法与要求,所以有了后章的:曾子的:“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子夏的:“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未之学矣。”以及后来的荀子的:“君子曰:学不可以已……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则行无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