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刘满新（@朗拿颠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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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郑州906路公车推出了夏季女性专用公车，每天早上7时30分和下午4时30分的交通高峰时段，分别发一趟女性专车——该趟专车只让女乘客上车，男乘客可乘坐跟随其后的另一辆906路公交车。据说，“女性专车”的推出是为了防止女性夏季受到性骚扰，保护女性权益。“女性专车”推出以后，引起了许多的讨论。初看的时候，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每当夏天到来的时候，我们会担心公共交通工具上常常出现的女性受到性骚扰。根据新媒体女性提供的数据，许多女生曾受到不同程度的性骚扰，公共交通工具成为了性骚扰的重灾区。（参见澎湃“反性骚扰，设‘女性专用公交’有用吗？”）既然事故发生在公共交通工具这种公共场所，我们通过在公共场所提供对女性的保障，不是更能保护女性的权益吗？作为一个女性主义者，似乎并没有理由反对。可是，当媒体报道过后，“女性专车”的推出在网络上遇到非常多的反对。“女性专车”咋又不对了呢？

我们先来看看几个公共场合里保障女性权益的案例。以前上男女平等讨论课，我特别喜欢讨论这两个案例，第一个是“占领男厕所”运动，第二个是建立公共哺乳室运动。我们先来回顾一下两个案例。

“占领男厕所”运动是2012年掀起的一次行为艺术。运动的目标很简单，就是为了解决一个公共场所中经常出现问题。我们常常在商场、公园或者学校等等人多的公共场所中遇到类似的现象：公共厕所前面，男性进入厕所毫无障碍，来去自如；而女厕所门前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有时候女生上厕所竟然要排上一小时的长龙。按道理，既然公共厕所的修建是根据男女平等的原则，男女厕所面积1：1，那这个为什么会构成男女不平等的问题呢？一开始我们可能想不明白，排队上厕所如何成为了性别不平等的事情。我们进一步讨论一下。男女厕所修建的面积是一样的，然而，男女厕所的使用效率却非常不同。我们自行脑补一下就可以发现，女性如厕所需要的单位面积，其实超过了男性的需要，男女性所需要的设备也不相同。仅仅只提供相同的面积，并没有为女性提供同等使用公共厕所的实质机会。“占领男厕所”运动目的是为了引起大众关注这一问题，通过占领男厕所，或让男性也感受一下女性等候如厕的痛苦，或让女性更便利地使用男厕所，这一现象背后的问题才会被关注，从而引起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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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案例是公共哺乳室运动。许多妈妈都曾经遇到过这样的尴尬，仍在哺乳期的孩子在公共场所中饿了，需要哺乳。但是，这是公共场所，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前段时间一位北京妈妈在地铁上为孩子哺乳，被乘客拍下照片传至网上，引起了很大争议。不谈乘客是否应该允许拍照的问题，很多朋友都已经意识到，公共场所中哺乳需要被照顾，因而建立公共场所中的公共哺乳室的要求再次被提起。建立公共哺乳室，当然不是因为在公共场合哺乳是一件如何不雅，有伤风化的事情。建立公共哺乳室，是以公共的力量保障女性母亲的需要。一个母亲需要哺乳自己的孩子，这非常正常，我们需要做的是建立更好的环境来保障母亲更好更安全地哺乳自己孩子的权利。

单独增加女厕所的面积而没有增加男厕所；只为母亲修建公共哺乳室而没有为父亲修建。两个状况似乎都确立了只倾向于女性的原则，这到底还是男女平等吗？Catherine MacKinnon认为，这样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以往我们以为，只要根据性别中立的原则建立一个性别中立的社会，就足够保证性别平等。但这是远远不够的。两个案例里面出现的问题，并不是传统的对女性的歧视，而是传统中一直对女性需要的忽视。好比现在通行的每天白天八小时连续工作制，一直以来都似乎非常中立，但却完全没有考虑学龄前儿童的主要照顾者。只要我们还认定母亲是孩子的主要照顾者，一个新晋妈妈就很难在职场和家庭中兼顾两方面的生活，最后只得退出职场。这里面忽视了女性的基本需要，从而形成了另外一种形式的不平等。所以，仅仅性别中立是不够的。在社会设计上，我们需要照顾女性因历史原因所产生的竞争劣势。我们甚至还要照顾女性的特殊需求安排社会资源和社会政策，让男女在竞争中能够出于真正的同一起跑线。

同样的原理不是可以应用在“女性专车”上面么？事实已经告诉我们，公共交通工具上女性受到很多的性骚扰侵犯。为了更好保护女性，照顾女性的特殊需求，我们通过安排公共资源设立满足女性需求的女性专用公交车来避免女性受到性骚扰，这不正正是上面MacKinnon所说的真正的男女平等吗？“女性专车”咋又不对呢？

合理安排公共资源以照顾女性特殊的基本需求，这个原则没问题，是通向实质机会平等的方式。问题是，女性在公共交通工具里面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不是女性，但我也知道，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安全的出行环境，女性绝不例外，所以公共场所需要保障女性这一基本需求。“女性专车”承诺了一个安全的环境，满足了女性的基本需求了吗？没有。

女性需要的一个安全的公共出行空间，这意味着女性需要一个合作的社会使得每个人自由安全出行成为可能。社会公共空间应该提供的是自由的条件。当女朋友说，我希望过上可以自己一个独立自由自主的生活，我们该做的是让她自由去闯，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无因我而来的后顾之忧。而“女性专车”就好比我们回答：好啊，以后家里面的事情全部由你说了算，你自由支配。“女性专车”提供的所谓安全的环境，只不过是划定边界的禁锢场所，告诉女性“在这里你才会安全”。安全的公共空间蕴含着的自由出行在“女性专车”上没有任何体现，因为离开“女性专车”似乎就没有安全自由出行的可能。看上去是照顾了女性的基本需求，其实“女性专车”误解了女性需求的是什么。“我可以骚，你不能扰”，与“我可以骚，但得在这骚”是大相径庭的两个诉求。

“女性专车”还可能带来更多的副作用。“女性专车”的推出很可能会加剧谴责受害者的风气。为了保护女性防止性骚扰，我们设立了女性专用的公交车，一旦女性在“女性公车”以外受到性骚扰，很容易使得人们形成，“这不是作死吗？”的荒谬态度。就好比，和颐酒店女生遇袭事件发生的时候，不少人在网络上质疑，女生为什么要独自住酒店，自己不注意安全。责任竟然在受害者身上，难以接受。

“女性专车”的推出让我想起了伊朗。伊朗的公交车采取性别隔离的政策，所以公车分成前后两个部分，通常男性前门付钱后坐在公交车的前方，而女性必须前门付钱后先下车，然后从后门进入公交车的后半部分，不然就违反规定，因为不下车会进入和穿过男性区域。我后来看到了一个纪录片，讲到德黑兰的一位女公交车司机。她非常讨厌这样的政策，所以她的公交车上是反过来的，女乘客可以坐在公交车的前方，男乘客做后方。在她的公交车上，男乘客必须前门先付钱，然后下车走到后门进入男乘客区域。这是一种进步吗？我说不上。但我相信大家都会觉得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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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的隔离，都不会是真正意义上的安全公共空间。保护女性免受性骚扰，应该抓住侵犯者的手，而不是把受害者关在隔离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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