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我们刚才的议题都集中在性别暴力一块，性别暴力还有结构性的一块就是整形美容暴力。柯老师做了很多研究，我的采访对象也与她研究的采访对象有很大重合。我关于奥美定的稿子发表之后，我们的报纸翻过去就是整形广告，我们也都接到整形医院的电话说所有的受害者我们都可以给她免费取（奥美定），免费隆。这些可以随意动用女性身体的力量是多么容易接近媒体，大家是否注意到陈洲的这个装置艺术中间放了一大叠全部都是复印资料，这是富华美容医院整形受害者章惠琴打了六年官司的资料，现在不仅没有讨还公道，国家也没有任何说法，不是她一个人，而是三十万受害者。我在她们的论坛上待着，这些人连他们的父母、家人都不敢告诉，她们就是在黑暗中承受的人。那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她们把那些未知的东西注入自己的身体，又是什么力量让她们受害之后不敢说出来？我的报道放在论坛上，百分之六十的人说这些女人活该，有钱只知道用身体去诱惑男人。究竟是什么造就了我们这么大一个毫无约束的整形产业，我们语言的习惯、思考问题的模式究竟是什么在铸就？

整形美容研究报告

                                                                                柯倩婷

   感谢前面两位讲者，提出了很多问题框架，包括个人与制度、个人与社会的问题。我今天主要讨论“美丽暴力”的问题。

   我从2008年春天开始整形美容的研究，在研究过程中采访了几十位做过整形美容的女性与男性及家属，还有医生；同时我也在关注广告是如何在塑造各种美丽的标准，时尚工业如何去推动时尚潮流的更新。

  反对针对妇女的暴力是一个非常庞大的问题，所以我今天就主要来讨论“美丽暴力”的问题。为什么美丽会成为一种暴力？它不是刀、枪、绳、锁，而是一种观念。我们要追求美，但追求美背后是有一种力量的。我先讲两个真实的故事。

  我有一个学生上大学之后就下一个巨大的决心，不去饭堂，事实上，她并不胖。一年下来，她就患上厌食症，内脏萎缩，闭经，最后住院通知父母，现在整个情况还非常不好。她的身体停止工作来抗议“苗条暴政”，从这个角度来看，苗条美的文化就是一种暴力。

                                                           柯倩婷

  还有一位女性为了更漂亮以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就去做隆鼻，从手术台上下来之后她的左眼就瞎了。所以这种整形、美容的美丽文化对很多女性、男性的伤害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也许我们自己都体验过挨饿、节食、对自己身体焦虑的经验。一老师随机对班上女生访问，超过80%的女生对自己的身体感到不满意，这就是观念的影响。

    很多人会觉得这两位女性太傻了吧，但是我们今天要特别指出，当你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不要将矛头指向女性。这些女性不过想做一位合乎文化理想要求的女性，照顾自己，收拾自己，但这样的愿望常常使她陷入如这张网一样的美丽陷阱里，所以我们要批判的是社会文化、社会制度。

    在我们现在的社会，美丽变成一种商品，可以购买，如让你头发丝般光滑的洗发水、让你肌肤婴儿般柔嫩的护肤品，让你变瘦的瘦身品，让你如明星般美丽的整形，在这些宣传攻势下，人们相信，美丽是可以购买的；人们也认为美丽是很容易获得的，而事实上不然。

    除了商业社会的推动，还有一个就是女性在参与这场商业狂欢中自己也变成了商品。女性变得美一点，似乎你的身价就会高一点，但是具有压迫性的就是如果女生不漂亮，连入门券都没有，她找不到工作、找不到男朋友、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婚姻，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同时，在这样的文化下，人们评价女性也是本末倒置，在招人、找女友时通常都将她们的能力、品格放一边，只是考查外表。

    我们说美丽是一个商品，同时也将女人的身体变成一个商品。但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这种美丽其实是非常单一的，而且背后是有大量资本在推进的。在南都深度报道里面，有李军很有深度的关于奥美定的批判文章，但是后面就是七版美容整形广告。我想说的是广告是非常强大的资本进入媒体来影响人们的观念；还有就是时尚工业，假如说这个社会相信美白对女性是好的，不管这些产品是否真的有用，日本做过研究，只要在产品中加入美白功能，它的销售就会大增，加入补水功能，又可以再翻一番，这就是商业的推动。

    现在整形医院可以说是雨后春笋，这些整形医院只要推出一些很简单的概念就可以有生意。十年前，流行所谓的苹果脸加瓜子脸，就有很多人注射奥美定来使自己的脸变成苹果脸；现在流行的是如范冰冰、周迅这样的锥子脸，那要变成这样的尖脸，需要削骨，至少是五到十万，而这个改脸型，是有多大危险！现在改脸型变成整形美容最大收入，隆胸也不过一万左右。

    美容整形背后是有巨大的资本运作，从女性身上赚钱，有着巨大的利润。而相对没有那么多资源的男性也非常容易落入这个陷阱，希望可以改变身体来参与资源的分配。这种美丽文化有非常大的约束力，对女性的自我发展带来很大约束，对其身体、精神也带来很大伤害。现在，厌食症已经成为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都市的一种流行病，它会导致女性内分泌失调、不孕不育等。

   现在美容整形医院门庭若市，但我们未必了解整形背后严重的后遗症，包括疼痛、发炎、物体移位、身体排斥、失明、毁容、残疾甚至死亡等。去年有一位60岁的人大代表在手术台上做了若干项美容手术后就死亡，而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

   所以说当代的美丽文化是专政的、野蛮的、暴力的。我们要反对这种美丽暴力，要改变文化，要从身边做起，那我提出几点：

一,从一句话做起。当你见到一位女性或是女孩，包括男性，请不要去赞美她的外表，请尝试去赞美她的品格、才华、能力。你的一句话，很可能就会导致别人去选择一项或是若干项美容整形。现在媒体当报道一位女性的时候先从她的外表说起，报道男性的时候从成就说起，这些思考模式都是值得我们反省的。所以从今天开始，见到一个人，就算她今天穿的很漂亮，也去评价她的品格、智慧，才华。特别是小女孩，很多整形美容的人选择整形就是因为他们长大后没有听到如小时候大家夸赞的漂亮。

二, 从一个动作做起。当你看到整形美容广告时你可以用一些动作去抗议。如当你在看电视时可以转台，可以与你的孩子讨论这些广告有什么问题，否则这些孩子会深信这些广告，现在连幼儿园的小孩子都对自己的身体感到焦虑。当你看到这样的纸媒广告，就想办法让它消失或恶搞；举一个例子，在英国地铁站有一个隆胸广告，广告语是“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个决定”，这个广告才贴出一星期，就有妇女团体联合剑桥大学的学生在上面贴了无数小标签，一夜之间贴完伦敦所有的地铁站，标签上有如“每一个女人都很美”这样的话。这样新闻马上跟进报道，地铁部门也出来道歉。

   最后，我们反对美丽的暴力，需要我们放飞想象，拥抱多样化的、充满智慧活力的人性之美。

谢谢。

（柯倩婷：中大中文系教师，主要研究领域有：20世纪中外文学，文学与电影，性别研究，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