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台一家的证据
──彰化粘厝庄住的女真族后裔
文/曾小歌
历史上,女真是一支东北部族,枭勇剽杆,精战善射。据说脸上长有红胡子,脚上比平常人多了一片脚指甲。多年前,我曾在台湾的时报周刊写过一篇报导文章,采访的村落是彰化的“粘厝庄”。“粘厝庄”的居民,就是女真族后裔。
为了说明种族如今的相貌,我特地在该村落里寻觅了代表老、中、青三代的三个人,分别拍摄了他们的人像;同时把当地人靠海为生的工作实况,摄入了我的相机内。如今相片因迁居时散失,殊为可惜。
话说靖康二年,徽宗、钦宗及太子、后妃等三千余人,全被金兵虏去,是为“靖康之难”。靖康之难以前的宋,称为北宋;以后为南宋。这位把宋朝“撕成”南北宋的人,即为金朝大将“完颜粘没喝”。由于曾跟着叔叔──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灭辽,再灭北宋,功高震主,他的两个儿子为免招致猜忌,表明无心争位,便商议以父名“粘没喝”之“粘”为姓。
此后,本姓“完颜”的女真族,就世世代代改姓“粘”了。
如今,彰化“粘厝庄”,是粘姓的大本营。
粘厝庄,包括顶粘和厦粘两村。厦粘村里,建有粘氏宗祠,粘氏宗亲会的会址即在此地。
宗亲会总干事粘火营说,粘家是以完颜粘没喝为一世祖。宗祠里,供有廿世粘季端与廿一世粘水胜夫妇的神主牌,那是清朝乾隆时代,由粘粤、粘恩、粘尚三兄弟背负来台的。
这支女真族的后代,由东北吉林而河南宜阳、山东莱阳、福建泉州,再渡海来台。远在一七八八年──比华盛顿当选美国首任总统、建立政府还早一年──大陆迁台的女真族即已定居粘厝庄,迄今已两百余年。
台湾同胞与大陆的血缘关系,于此可见,一部粘氏来台定居史,足以媲美一部美国建国史。
已故的台湾史专家曾乃硕教授曾经告诉我,“粘”姓在台湾并非最稀有的姓氏,且多达六○九六人,其姓氏口数顺序,占全省第一二六位(最罕见的姓氏排名五三一)。
粘家子弟分布全省各县市,以彰化县的四四○一人最多,其余依次是台北县三九四人,北市三六○人,中市二二○人,高市一三○人,基市一○一人,南投九一人,新竹五五人,花莲五五人,高县四八人,嘉义三七人,南市卅二人,桃县十六人,台东十五人,宜兰十四人,苗栗十一人,云林澎湖各三人。
当我把这份珍贵资料出示“粘厝庄”的长老,他们都惊喜不已。最大的理由恐怕是:全省居然找不到任何县市没有粘姓子弟!
宗亲会常董粘发财说,粘厝庄里辈份分得很清楚。
他说,在大陆时代,十九世祖编六十六字辈份序:“敦承祖德,奕世传芳,忠孝为本,诗礼克家”至卅四世为止。
粘氏宗亲会怕辈份失传,按照渡台世居“福兴”乡为旨意,继编出“福泽能荫、兴隆鼎盛”八字为辈份,至四十二世为止。
从小在福兴乡长大,目前在台北执业律师的粘聪明说:“粘姓的人多来自山东、福建两省。从山东来的较早,辈份多是廿五、六世;由福建来的多是廿七、八世。”
青年日报总编辑粘振友,则是山东莱阳人,民国卅七年来台,辈份高达廿一世。他表示,在大陆家乡也有类似“粘厝庄”的一姓村,叫做“粘家大策”。虽然仅约五十户,人口却多达两千。可想而知,大家庭居多。
“粘家大策”之旁,还有个村落,叫“盖家策”,粘、盖两村居民通婚最多。
粘振友说,当地的“粘家大策”以农为生,渔只是消遣姓的副业。
宗亲会总干事粘火营则指出:“彰化粘厝庄,十五年前是靠农渔为生,现今以工业为主业。年轻人多进工厂做事,老一辈的人才耕种或讨海过活。”
说到福兴乡的粘厝庄,不能不提到福兴乡的“宝贝乡长”粘富雄。
就连五十二岁的粘火营,见到四十三岁的粘乡长,也得叫一声叔叔,因为辈份比他小。
这位颇富草莽英雄色彩的乡长,过去据说“男人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风流天下闻,孩子只能巴望爸爸“回家吃早饭”。自从他当选乡长,培养出树石盆栽的兴趣以后,孩子庆幸着爸爸也能“回家吃晚饭”了!
粘富雄的鲜事太多了。六年制的国小,他读了七年;五年制的秀水农工,他读了六年。生性调皮的他,读到初二就不想读了,作家长的并不勉强他,只好让他辍学去种田。不久,他又喊种田太苦,直到二哥粘发财服役回来,总算带他去高农复了学。
他算是幸运的,在高农读书时自由恋爱,毕了业,当兵期间就请假回来结了婚。
那时节,大家都不嫁给“粘厝庄”的人。
原因是:粘厝庄的住处与耕地,隔着一条浊水溪,两头仅悬有一座专供糖厂拖运甘蔗、花生、稻米的小铁道,枕木之间都是透空的,人牵着脚踏车过去,顶风难行,稍不小心,常连人带车跌倒桥对去。粘厝庄的人都视为畏途,何况是外人?
乡长夫人说,当初粘家答应她嫁过来后不必耕种,没想到身为老师的她婚后也得下田。如今不但种香瓜很可口,种西瓜更是拿手。
当时还没有“裕农桥”,只有那座运甘蔗的小铁道。有一次,粘富雄和她打算到对岸挖地瓜,于是兵分两路,他牵着牛车试从浊水溪通过,她则由铁道上慢慢爬过去。结果她在对岸等了老半天,却不见他来。原来他还在溪中浮游着,牛车已被水冲走。
既然没有人敢嫁“粘厝庄”的人,找县太爷“作媒”,县长也莫法度。
粘厝庄的人说:只要建一座桥,就等于为每个粘家子弟做了媒。这句话使县长很伤脑筋。
裕农桥对当地人的需要,与日俱增。
廿六岁那年,粘富雄原要竞选县议员,最后忍痛让贤,只因对手开出一项条件:可为粘厝庄争到一座桥。
不料,对方在四年任内并未实践诺言,他胸中充塞“舍我其谁”的责任感。
卅岁那年,台中体专毕业,教一年书后,他一出马果然当选县议员。
他任内第一件事,就是找农复会帮忙。对方允诺只要该地建好产业道路,就准予拨款补助建桥,费尽口舌,他总算求得地主提供农田,把路建好,把桥筑成。
这座与拖运甘蔗的铁道平行的裕农桥,由于桥面宽敞,经常有人在那儿散步、谈情,几将它变成“情人桥”。这时,县长了然于心,特益也邀请四、五对新人在桥上合影留念,广为宣传。
所以,粘厝庄的人通常不称“裕农桥”,干脆就叫“情人桥”。
迄今已担任近四年乡长的粘富雄指出,他顷半生之力,誓死建桥,最大意义并非制造罗曼蒂克气氛,而在便利耕作──“裕农”。
福兴乡原是一块贫瘠之地,古来就有“风头水尾”的说法,意指有风进来时最先挨刮,有水灌溉时却又最后分享。
自从有裕隆桥,一切都改观了。
顶粘村长粘国贵指出,粘家子弟别无长处,团结却是最大的德性。
三、四十年前,粘厝庄有人被欺侮,非打群架不可的“美谈”,到现在已随法治观念的提升,不再被刻意强调;但表现在祭祖、建设、选举上的团结,却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有一次,县议员选举,如施松辉、张朝权等候选人高票当选,部分原因就是获得粘家的支持。
另有一次,当地办秋祭大典,场面浩大,各地宗亲闻讯返乡的很多。出外经商发了财的粘隆盛说:“平常在基隆工作太忙,难得有这么一天,当然应该赶回来看看!谁叫我们姓粘──粘在一起,团结在一起嘛!”
传说中的红胡子等特征,今日已不多见。顶粘村长找到一个真有一撮红胡的年轻人,让我瞧瞧。不过远看起来,乃是黑糊糊的。
尽管粘厝庄的人,外型已渐远离昔日的女真族;但内心的骠悍、豪迈依旧,古风犹存。
参与祭祖大典的粘亲,今年九十岁,却毫无老态。他儿子说老爸每天早上骑车到鹿港,下午再骑回来,身体硬朗得很。
每年民俗才艺活动的主席杯龙舟竞渡,也可看出他们强悍的一面。参加彰化县社男组比赛,连续拿三届冠军,他们都觉得有点腻了,何况,别人的队里有不少的体专生,而他们多由四、五十岁中年人组成。
曾经出国比赛的管屿国小足球队,教练粘金富和不少队员都是粘家子弟。
粘厝庄的女中豪杰也不少。员林警分局副分局长粘见智的女儿,就是一个射击国手。粘厝庄的治安良好,很少发生重大社会新闻。
大抵来说,粘厝庄老一辈的人,在物质上较不求享受。他们讨海为生,对涨潮、退潮的时令,有如神算,常不约而同的开着铁牛车下海工作,大家忙完了,一起把货搬上车,回程可见上百台车同时开上裕农桥,蔚为奇观。
粘家长老日子过得很平静,聚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已算很满足的休闲活动了。如逢丁府千岁、土地公、三太子等神明有庆,就算是高潮的日子,因为庙前会连演好几天的歌仔戏、布袋戏。
生活并不富裕的粘火营,对粘氏宗祠有一份特殊的情感,个人就捐出廿余万元。他最津津乐道的是一甲三分多的粘氏公地,随时准备开发作老人活动中心或公园、幼儿园。
至于宗祠内的两座神主牌,据粘火营说,他要等到光复大陆之后,将它拿回福建泉州祖祠“接根”。
长老们关心的是传承溯源,向上“接根”;年轻一辈是否也留意宗族血脉,往下“播种”?
位于顶粘村内的宝升工业公司总经理施有信表示,粘、施两姓在福建通婚的很多,在台湾的也不少,所以两姓有姑表之谊。该公司经理粘文煜说,虽然过去多凭媒灼之言成亲,但现在粘厝庄内的工厂很多,且常办郊游烤肉活动,已足可拉近男女间的情谊。女会计施丽月则说,她发现仍有许多人是靠征笔友打开交际圈的,至于成功率如何就难说了。作业员黄丽美表示,据她了解,粘厝庄还很保守,多释父母对孩子都钉得太紧,若干同事交往只能偷偷进行。
粘火营的长子正在服役,那天放假回来,一个人守在家中的卡拉OK前,唱了一整天的闽南语歌曲,无视客人的存在,怡然自得。
自立晚报记者粘嫦钰,很早就从粘厝庄搬到鹿港,婚后一直生活在台北。她很诚实的说:“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看到有关女真族后裔的文章会特别注意,却不见得会刻意去寻根溯源。中华民族的融合,难道今天还分彼此吗?”
这也许是粘厝庄新旧两代的差距吧!
曾小歌写于2009.11.07.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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