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时报:深冬“七天暖”

深冬“七天暖”
郭震海
北方的深冬很冷,太阳就如一块横切开的白萝卜片,没有一丝血色。
玻璃窗上,冰花盛开,千姿百态,晶莹剔透,为节日里的家平添了几分朦胧,几分喜悦。
屋子里,很温暖。地上安放着一个笨拙的铁炉火,炉壁上刚刚贴上去的大红“福”字,很是喜庆。炉膛里的火燃得兴高采烈,淘气的火苗子不时悄悄探出头来,偷偷地看一眼后匆匆缩回。
炉台上,茶壶里的水开着,呼哧呼哧吐着白色的热气,扯着嗓子不停地喊。地上,一只黄狗不语,静卧。电视里播放着全国各地欢欢乐乐过大年,笑声不断。
我们兄妹四个陪着父母,边看电视,边张罗年夜饭,大家说说笑笑,很是开心。母亲一边包着饺子,一边望着地上的炉火说:“你们看这炉火多旺,多暖家啊,离很远就感觉身子被烤得热烘烘的。”
我接过母亲的话说:“当时我买这个铁炉子的时候,您们心疼说老贵了,现在看来还是买对了,每年冬天守着这样一炉火,我们再也不用过多担心你们受冻了。”
妹妹在一旁说:“哥,你还不知道吧,咱爸咱妈两个人在家可舍不得用这炉火,整个冬天就靠那小铁皮桶做的煤球火取暖。你说,一个小煤球火,别说取暖,就是想烘热手都得半天,咱爸咱妈的手和脚都挨冻了。”
“啥?”我听了妹妹的话,心里一紧。忙碌的父亲急忙插话道:“别听你妹妹瞎叨叨,她不在家咋会晓得,我和你妈每年冬天早早就烧上这大火炉子了,可带劲儿了。”
炉膛里的火依旧燃得兴高采烈,火苗子更淘气了,一蹦老高,去逗那茶壶,茶壶依旧冒着热气,不知疲倦地喊着。我抬头,望向忙碌中的父亲母亲,他们头上的白发又多了,额头上的皱纹又深了。
在乡下,我的父亲母亲和普天之下的农人一样,痴守着几亩责任田,他们为了养育我们兄妹四个成人,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流过多少汗水。大冬天揣几个窝头,走几十里山路,到山里的石头缝里抠药材换钱,为的是给我们凑学费。记得小时候,即使生活再拮据,每年过年,我们每人不管好坏都会有新衣裳穿,而他们从来舍不得,一身衣裳总是过几个年,直到风吹日晒辨别不清最初的颜色。
后来,我们兄妹四人,有了工作,进了城。父亲母亲为了让我们回家后能住得宽敞一些,年迈的他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块砖一块砖积攒下来,修了新房。前年冬天,我回家后,感觉屋子里冰冷如寒窑,甚是心疼他们,就到镇上买了一个大铁炉子。冬日里,我每次打电话,总会叮嘱父母,千万要烧起那铁炉子。电话里,父母总是说,烧着呢,早烧着呢。
妹妹包着饺子,嘴不停,讲她的一位同事相亲,逗得父母不停地笑。我悄悄溜出门,走到院外,特意看了看通往火炉子的烟囱下面,没有一点烟油,地上是冬日的风扫过后的整洁。我又看了看院角放着的箩筐里,从炉子里刚刚清出的炉灰,里面还有引火用的秸秆。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父母的善意谎言。
欢欢乐乐的年过完了,七天假期已到,我们不得不一个个匆匆离开,回城上班。我走的当天,父亲母亲一路将我送出很远很远。送我时,母亲时不时就会用手去揉眼,我问母亲怎么了。母亲说:“风太大,黄土迷了眼。”我知道母亲又在说谎,我分明看到母亲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我停下脚步,回头对父母说:“爸妈,答应我,别熄了那炉火好吗,你们总是想着让我们做儿女的暖和些,你们自己也要暖和些,要好好保重,答应我好吗?”我几乎是用哀求的目光望望父亲,又看看母亲。父亲说:“放心,我们一直烧着呢,不会让自己受冻的。”母亲也在一旁帮着说话。
作为儿子,我知道,我们走后,那炉火肯定还会熄灭,他们一辈子省吃俭用,心里只有儿女,从来就不曾想过自己。火炉子买上三年了,每年冬天,他们心疼煤炭钱,宁愿手脚冻出疮疤,也舍不得用。只有等我们放假回来的时候,他们才会提前一天烧起火炉子,我们放假七天,这个火炉子才会真正旺燃七天,三年了,每年冬天只有这“七天暖”。
走出很远,我回头。寒风中,年迈的老父母还在村口站着。他们的身子前倾,不停地挥手,挥手,我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瞬间在脸上肆无忌惮地泛滥。